上海博物館藏黃易篆刻原石及特點(共19張圖片)
  • 23年7月18日 14:24发布

作者簡介:芝麻开门,古董臺灣網網站站長,愛好古董古玩收藏,尤擅長古錢幣類鑒定。

黃易是清代重要的篆刻家、書畫家、金石學家。他一生致力於金石碑版研究,四處尋訪殘碣斷碑,並予以全面、系統地整理與著錄。黃易篆刻師事丁敬,不僅對丁敬提出的「崇漢反明」之印學主張親身踐行,而且廣泛借鑒金石、書法中的表現手法,以「小心落墨、大膽奏刀」理念獨運於篆刻之道,終成醇厚、工穩、生動的篆刻風格,故而有「出藍之譽」,與丁敬並稱「丁黃」,為「西泠八家」之一。

上海博物館收藏的明清流派印章在國內外享有盛譽,在流派和代表印家方面都是目前最為完整的收藏體系。浙派自清代中期以後延續發展二百餘年,成為中國篆刻史上最重要的篆刻家群體之一,黃易名列浙派「西泠前四家」,是其中代表人物。上海博物館藏有黃易篆刻原石45方,這批篆刻作品多數可見於各著錄,為學界所瞭解和研究。然而限於時代條件,著錄多為印蛻與邊款,其中關於原石本身,較少提及。因此,本文主要從印石本身入手,簡述這批篆刻作品概況,以供學界進一步研究。

上海博物館藏45方黃易篆刻原石見出的風格特點

姚立德字次功號小坡之圖書印面 6.6×6.6cm 上海博物館藏

印主多、邊款文字多且紀年跨度廣,是這批藏品的兩個主要特點。因此也成為學者研究考證黃易的重要實物資料。

印主可考者包括陸筱飲、陳燦、陳西堂、奚岡、魏嘉榖、翁方綱、蔣仁、梁肯堂、張塤、宋葆淳、姚立德、洪孟章、袁廷檮、潘奕雋、陸奎、仇夢巖、潘庭筠、顧元揆、姚筠等二十多位,於此可窺黃易交遊的一部分範圍。

近半篆刻作品的邊款上刊有紀年信息。時間跨度在黃易20歲至55歲間,即始於乾隆三十八年(1773),迄於嘉慶三年(1798)。其中在20—29歲之間有四方;30—39歲是黃易精力最為充沛的十年,計有十四方,近總數的三分之一;40—49歲間有三方。50—55歲間有兩方。因此,這批篆刻作品大致可窺見黃易篆刻風格的演變軌跡。陸筱飲、陳燦之與黃易在20歲左右時交往較為頻繁。1773年,黃易為陳燦之所刻齋號「師竹齋」就有三方,其中一方藏上博。為陸筱飲所刻「乙酉解元」也有朱白文各一。為他們所刻之印目前成為研究黃易早期篆刻風格的重要資料。在30—39歲之間,他為陳西堂、魏嘉榖、奚岡、翁方綱、蔣仁、梁肯堂、張塤、宋葆淳、姚立德所刻甚多,從側面也可證這個時期黃易與他們的交遊較為頻繁。40歲之後,則為孟洪章、梁肯堂所刻為多。

上海博物館藏45方黃易篆刻原石見出的風格特點

師竹齋(附邊款) 1.3×1.3cm 上海博物館藏

上海博物館藏45方黃易篆刻原石見出的風格特點

乙酉解元(附原石、邊款、印面) 1.8×1.8cm 上海博物館藏

對於研究印人的交遊與生平,或是編集活動年表,邊款所記時間與內容歷來為研究者所重,因此上博這批已經著錄的黃易篆刻作品,學人運用甚多。茲擇其中有趣者與諸位分享。

黃易為陸筱飲所刻「自度航」一印,享有盛名。此印是20世紀70年代購入。陸飛(1719—?),字起潛,號筱飲,仁和(今杭州)人。乾隆三十年(1765)解元。善山水、人物、花卉,性高曠。徐珂編撰的《清稗類鈔》載有:

陸筱飲解元嘗於杭州之西湖造小舟,曰「自度航」,筆床茶灶,以水為家,不復知有軟紅塵土。「得魚沽酒,賣畫買山」,則舟中楹帖也。

上海博物館藏45方黃易篆刻原石見出的風格特點

自度航(附邊款) 2.8×1.6cm 上海博物館藏

一則小故事,含有黃易為之所刻有四印:「乙酉解元」(朱白文兩種)、「自度航」、「賣畫買山」。「自度航」款曰:

先少參寓林公造湖舫,董文敏題曰浮梅檻。東生公亦造船,名破浪。樊榭山人《湖船錄》載其事,船今無,家藏破浪船子一印猶存,仲文所刻也。筱飲解元營自度航,明湖韻事,他年續錄必傳,余是印亦不朽矣。黃易。

「性高曠」的陸氏定是愛印之人,可惜自度航因「以貧,售之他人,作賣自度航詩」。在《西湖遊船名錄》中有載此舟名,或如黃易所說「傳余是印」。然而,對於印學研究而言,是以印傳陸氏名耳。

上海博物館藏45方黃易篆刻原石見出的風格特點

賣畫買山 2.5×2.5cm 上海博物館藏

黃易或確有借他人傳名於後世之心,當然或也有抬重印主之意。此中情懷在「蘇門所藏」一印邊款中亦有流露:

蘇門司馬,嗜學味古,卷冊之富,不讓青父書畫舫也。古人收藏印,苟不慎擇,翻為翰墨累。天籟閣物最可憎,前人已言之矣,易為司馬作此,施諸卷冊,後人重司馬名,或美此印。正如見金栗道人、雲林子諸印,懸知為周伯琦輩所篆,黃易。

上海博物館藏45方黃易篆刻原石見出的風格特點

蘇門所藏(附邊款) 1.8×1.6cm 上海博物館藏

黃易摹印,所留甚少,「永壽」是其中一方。

永壽玉印見顧氏印譜,汪工部於都門市上得之。拓一紙寄示,勁古完好,千載如新,重摹為春淙先生六十壽,黃易。

黃易在「永壽」邊款上記錄了他摹此印的因由:汪啟淑購得此印,將印拓寄黃易,以其美好寓意,遂摹此印為梁肯堂六十壽。檢索王常、顧從德《印藪》,可見縱2.4cm、橫2.3cm的「永壽」一印。兩印相較,可以看出得黃易摹印之高妙。後來,黃易所摹「永壽」印歸丁輔之,遂請王福廠在印石頂部加刻款識:「輔之今年周甲,適得此石,為小松壽梁春淙六十之作。鄉賢遺物,永壽姻緣,摩挲讚歎,為識之。」使這則金石姻緣傳之後人。

上海博物館藏45方黃易篆刻原石見出的風格特點

永壽(附邊款) 2.4×2.3cm 上海博物館藏

上海博物館受贈於華先生的黃易篆刻作品原為丁仁舊藏。丁仁(1879—1949),原名仁友,字子修、輔之,號鶴廬。浙江杭州人。祖父丁申、叔祖丁丙即以收藏浙派前六家聞名,輯有《西泠四家印譜附存四家》等譜。延至其父丁立誠,又覓得後兩家印章甚多;至丁仁時期,浙派諸子印章收藏已成規模。丁丑劫後,這批印章被收錄在丁仁、俞人萃、葛昌楹、高時敷合輯的《丁丑劫餘印存》中(下稱《丁丑》)。《丁丑》一書所錄小松篆刻41枚,其中上博現存原石計37枚。具體印文可見文末表格。這批印石多為青田石質,少數為昌化石與壽山石。

這批篆刻作品曾經歷了兩次戰火。清咸豐十年(庚申,1860)、十一年(辛酉,1861),杭州兩次被李秀成所率太平軍所攻佔,後人稱之為「庚辛之亂」。這兩年間,西泠四家主要收藏者「安伯、西堂同殉難,卜堂丈庚申先逝」,其所藏印石也皆散亂,後多歸於丁丙,丁氏從1867年始拓家藏西泠諸子篆刻作品,稱為《西泠四家印譜附存四家》,上博藏有其過渡版本之《西泠四家印譜附存三家》(此本原簽為《西泠印譜》,下簡稱「上博本」)。上博本黃易捲成於1885年,存印蛻24方,邊款未錄,其中20方原石現存上博。此卷與何元錫、何澍父子所輯拓的《西泠四家印譜》比對,發現在庚辛之亂中殘損的有「姚立德字次功號小坡之圖書」「一笑百慮忘」「覃溪鑒藏」「鶴渚生」等。

上海博物館藏45方黃易篆刻原石見出的風格特點

一笑百慮忘(附邊款) 2.0×2.0cm 上海博物館藏

而後,1937年吳淞淪陷,致使江南重要藏印巨擘——浙西四家的印章又一次經歷戰火,使原石多有殘損,「倉皇避地,御寒物外一切不暇顧及矣。兵燹之餘,文物蕩然,即藏印一事,亦多散佚」。在戰火間隙,諸家從廢墟中撿回所藏,「互以劫餘相慰藉,都計四家,所藏尚得千數百紐,丁茲亂世,幸得會合,懼其聚而復散也,因亟謀匯輯為譜,名曰《丁丑劫餘印存》」。這是浙派遺印又一次彙集,作為流傳有序的代表作,《丁丑》所錄印蛻和邊款為我們比對和研究提供了一個重要的資料依據。其殘損之狀,是歷經兩次戰火的印石現狀的呈現。檢索原石,石材有裂痕,或有火燒痕跡者近三分之一。其中殘損比較嚴重的有:印體經火燒且中部殘缺的「乙酉解元」「陳氏晤言室珍藏書畫」「小坡」等;有經火燒而裂紋遍體、印體呈弧線狀的「留餘春山房」「翠玲瓏」「自度航」等;其他石經火的還有「凝庵」「金石癖」「得自在禪」等;有印體曾經斷裂後經修復的「同心而離居」「陸奎私印」等印。這種現象還存在於同為上博所藏、同樣為浙派代表人物、同樣歷經劫難、同樣曾經丁家舊藏的丁敬、蔣仁篆刻原石上。如丁敬的「南屏明中·賜紫沙門」兩面印、「曹芝印信」、「陳鴻賓印」,蔣仁的「真水無香」等印,其印石都經戰火且有殘缺;與黃易「翠玲瓏」同樣因印石經火之後,受熱不均、石材密度不同等因素造成了印體彎曲變形的,還有丁敬的「荔帷」一印。比對《丁丑》所錄和館藏品今拓之形態,可以發現邊款上的殘裂痕跡與當時著錄基本一致。也就是說,目前藏品現狀基本保存了丁丑劫後原貌。歷史似乎凝固在那個烽煙四起的年代。

上海博物館藏45方黃易篆刻原石見出的風格特點

陳氏晤言室珍藏書畫(附原石、邊款、印面) 2.1×2.1cm 上海博物館藏

上海博物館藏45方黃易篆刻原石見出的風格特點

留餘春山房(附原石、邊款、印面) 2.5×2.1cm 上海博物館藏

上海博物館藏45方黃易篆刻原石見出的風格特點

翠玲瓏(附原石、印面、邊款) 2.7×1.3cm 上海博物館藏

上海博物館藏45方黃易篆刻原石見出的風格特點

凝庵(附原石、邊款、印面) 1.9×1.9cm 上海博物館藏

上海博物館藏45方黃易篆刻原石見出的風格特點

金石癖 2.7×2.7cm 上海博物館藏

上海博物館藏45方黃易篆刻原石見出的風格特點

同心而離居(附原石、邊款、印面) 1.7×2.0cm 上海博物館藏

上博所藏黃易45印,以早期版本中印面完整的《西泠四家印譜》和《西泠四家印譜附存三家》(上博本)、《丁丑劫餘印存》及現存原石進行比對,其殘損及收藏變化情況在文末附表中得以體現。

現存原石中,「立德」「小坡」對章是其中比較特殊的。印主姚立德,字次功,號小坡,浙江仁和人。自乾隆三十六年八月至四十四年任河東河道總督,黃易上司。對章平頭無鈕,高5.2cm,方1.5cm。兩石頗有意思,是因為它們呈現出了戰前戰後兩種不同面貌:「立德」尚存原貌,石材為昌化雞血石,至今色澤鮮艷生動;「小坡」則裂痕遍體,滿目瘡痍,中段曾斷裂,雖經修補,但已有缺損,印石表面尚可見色塊輪廓,再不復昔日光彩。此印在上博本《西泠四家印譜附三家》中未見,至《丁丑》中,已見殘斷。不排除此印在庚辛時受損的可能性。上揭黃易為姚立德所刊另一石:「姚立德字次功號小坡之圖書」,亦是在庚辛之亂中磕損多處,印面周邊文字筆畫、邊款文字皆有殘缺,此外還有當時留下的粗粗細細的歷史劃痕。這是黃易在乾隆四十三年(1778)四月在濟寧節署平治山堂刻成,時年35歲。文字線條渾厚,有肅穆之氣。前賢從戰火中撿出這些印石,心中之滄桑,想來只能慘然一歎。

上海博物館藏45方黃易篆刻原石見出的風格特點

立德、小坡對章(附原石、印面) 1.5×1.5cm 上海博物館藏

20世紀30年代入藏前上海市歷史博物館的有四印。其中「師竹齋」「榕皋」「綬階」三印原為陸樹基舊藏。陸樹基(1882—1979),浙江湖州人。字培之,號公培,亦號秀重,別署老培、培芝、培知、固廬、五湖印伯。善篆刻。光緒年間輯《寶史齋古印存》,1941年輯自刻印成《陸培之印存》一冊,1963年輯自刻印成《固廬治石》。三印皆為青田石,品相完好。「師竹齋」一印即上揭1773年,時年二十的黃易為陳燦之所刊。「榕皋」印石高3.5cm,印面縱1.75cm,橫1.8cm,為潘奕雋所刻。「綬階」印石高4.65cm,印面縱2.0cm,橫1.25cm,為袁廷檮所刻。

上海博物館藏45方黃易篆刻原石見出的風格特點

榕皋 1.75×1.8cm 上海博物館藏

上海博物館藏45方黃易篆刻原石見出的風格特點

綬階 2.0×1.25cm 上海博物館藏

除此之外,有一印此前未經舊譜著錄,印文內容為「詩境」。此石高3.4cm,印面邊長1.75cm。青田石質,現今已成醬油色。1936年於吳曼公處購得。吳曼公(1895—1979),原名觀海,字頌芄,號飛雨詞人、聖淪居士,齋號珠字堂、仰喜樓、花曼壽庵等。江蘇武進人,民國間任故宮博物院顧問,故宮博物院古物館編纂課主任,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為上海文物保管委員會特約編纂。

上海博物館藏45方黃易篆刻原石見出的風格特點

詩境(附原石、邊款、印面) 1.75×1.75cm 上海博物館藏

翁方綱有「詩境軒」,是其與諸友賞碑論學之所,黃易,為此中客。「乾隆四十一年,按試韶州,得陸放翁書『詩境』二字刻石,拓歸匾於其齋。」翁氏曾倩周紹良制「詩境」墨,墨銘放翁「詩境」二字,並作《贈吳舜華制墨歌》。關於是印,吳曼公曾有跋文交代:

予尋此印於宣南,邊款十字「丁酉十月黃易刻於京師」。當時即定為覃溪先生遺印,而未有證明,今見此則無疑矣。乃加鈐一印以資質對,筆畫似稍肥,則以用久微泐也。翰墨因緣如此云云。辛巳秋,毗陵吳曼公記於海上花園坊之窺時樓。

按丁酉為乾隆四十二年,覃溪年四十五,而小松只三十四,距嘉慶十二年丁卯已三十年。小松久下世而覃溪年七十六矣。曼公又記。

吳曼公獲此印時,印面文字線條與黃易其他朱文篆刻相比較,已見粗厚,說明其時印面已有磨損。因黃易與翁方綱之深厚交情,為翁氏所刻之印為數不少,上博所藏印中除「詩境」外,還有「石墨樓」和「覃溪鑒藏」兩印。其中「覃溪鑒藏」一印因邊款記錄了翁氏得宋刻《歐陽蘇集》之事而廣為人知,其實此印存在著「雙胞胎」現象,且兩石均藏於上博。

上海博物館藏45方黃易篆刻原石見出的風格特點

覃溪鑒藏 2.4×1.8cm 上海博物館藏

名家名作,價值高昂,再者也因種種原因不易見得真容,因此「雙胞胎」應運而生。有些仿作做工粗劣,一眼可知真偽,在此略過。然而有的偽作卻是高手所為,不論石材、刀法、印面及邊款的文字形態各方面都極其相似,似如「雙兔傍地走」,真假莫辨,如趙之謙「印奴」「鄭齋」等印都有早期所作高偽。時過境遷,早期高手仿作也具有一定的研究價值。基於此,另一「覃溪鑒藏」(偽印)作為研究資料在1989年時被收入公藏。同年,孫慰祖先生發表了《「覃溪鑒藏」印真偽辨》一文,對兩印從印石狀況、刀法、邊款文字等方面進行了詳細考證,最終得出:

黃易所刻真品,最初見於何夢華輯本的著錄。何氏與黃易過從甚密,曾隨黃易在山東搜訪名碑古刻,同時,收集了黃易印蛻,合以丁敬之作,輯為《丁黃印譜》,後經其子何澍補充又成《丁蔣黃奚四家印譜》。譜中所錄「覃溪鑒藏」一印,上下邊尚完整。二十年代初,王福廠在北京訪得原石,旋又轉入八千卷樓主人丁輔之家。丁氏輯入《西泠八家印選》時,印石下邊已斷至「溪」字左旁。可見偽印應是據此時鈐本仿刻的。

除孫先生文中所論之外,從印石尺寸與印蛻尺寸的關係上也可見其端倪。原印印蛻與印石印面尺寸一致,而偽印印面尺寸則大於印蛻尺寸,蓋因迎合原印右側殘損之形態,將印石右側削去一塊,正所謂削足適履也。

黃易篆刻作品原石所留不多,「海內珍重,片石珙璧」。上海博物館所藏者,不論是已有殘缺還是保存完好,它們的存在本身傳達的就是前賢對金石的熱愛。面對這些遺惠余澤,讓它維持原貌,進而研究、釐清事情過程,是為敬意。

(本文原標題為《上海博物館藏黃易篆刻簡述》,曾刊於《中國書法》,作者單位:上海博物館,圖版由上海博物館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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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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