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芝麻开门,古董臺灣網網站站長,愛好古董古玩收藏,尤擅長古錢幣類鑒定。
瞻麓齋象牙章
龔心釗(1870—1949),字懷希,號仲勉,安徽合肥人,寓居上海,是清末著名的外交家、收藏家。
龔氏出身縉紳世家
龔氏三代為官宦世家,書香門第,家學淵源。龔心釗先祖龔鼎孳,號芝麓,龔心釗“瞻麓齋”即為高瞻仰懷先祖之意。
龔心釗的日常生活,除了玩文物,也以詩文自怡。以前家中屋子大,其書房堆滿文稿,藏書豐富,其中還有元版書,所收藏的器物都是裝箱落地存放。他學問好,性好清淡,白天喝茶,只有晚上偶爾飲些老酒,酒後會寫文章,雅興所至,往往賦詩。他的右大拇指後來因病而截去一節,握筆不便,但是對詩文考證,仍然用功不輟。抗戰時期,日本人佔領上海時曾經限電,每到晚上,全家還將電力集中供其使用。
明萬曆犀角刻詩文杯
田黃凍達摩面壁像
東漢關內侯金印
龔心釗自用章
明代樹癭供春壺
宋代青銅編鐘
文人習性收藏大家
晚清以來,收藏文人器玩之大家,南北有兩位,時稱南龔北徐。北為徐世章,民國總統徐世昌之胞弟。南龔即瞻麓齋主人龔心釗。
龔心釗蓄古愛好系從小耳濡目染,其收藏自二十歲隨父到上海時即已開始。除了傳統文人的好古習性以外,由於出身官宦世家,加上其父歷任晚清各種洋務與外交職位之背景,龔心釗對於西洋事物亦多有所涉獵。他著有《瞻麓齋詩文存》,又編譯《五洲古泉考》《莎士比凱撒劇詞箋》等書。
龔心釗在逍遙津花園內養蜂和梅花鹿,而且極為認真,蜂之作息、繁殖與採蜜活動皆會加以記錄,更以中西合併的方式飼養。此外,他不但收藏蟋蟀罐,也養蟋蟀,但卻捨不得鬥,只欣賞蟋蟀之神態、精神,遇到天冷還會喂蟋蟀吃維生素。
出身世家與官場,龔心釗的交遊也多為晚清遺老與學人,在一張拍攝於民國二十年(1931)的老照片“蓬山話舊圖”中,即是龔心釗與學者藏書家傅增湘、帝師陳寶琛、清宗室寶熙與大學者柯紹志等人的合影。瞻麓齋藏有民國二十四年(1935),時年六十六歲的龔心釗與諸遺老的合照,前排中坐者為秦子質(宣統年間任廣東陸路提督),其左旁為陳筱石(直隸總督兼辦理通商事務大臣)。
龔心釗在上海的交遊,除了遺老與學人圈子外,由於醉心於古泉印璽,他與大藝術家、篆刻家吳昌碩亦有密切往來。吳昌碩曾為心釗、心銘兄弟刻有多方印,如為龔心銘刻“楚鍰秦量”印(秦量即“商鞅方升”)。龔心銘的《浦口湯泉小志》書名亦請吳昌碩以篆書題字;吳昌碩為龔心釗所刻“合肥龔氏鑒藏歷代金石文字、中外泉貨、官私印章、碑帖圖籍、書畫尺牘之記”為長達三十字的多井格多字印,在吳氏印譜中相當少見,可知兩人印緣與交情之深。
龔氏早年的古印收藏有一部目錄《瞻麓齋古印征》8卷,顧復初題扉頁,錢鏡塘、袁渭漁等作序,龔照篪作跋,1893年成書,每頁一印,選擇精審。可是後來陸續又有大批收穫,尤其抗戰前出土了大量銅印,龔氏所收遂超過原印譜中好幾倍,雖未留下印譜,印章卻被安置在一批特製的盒子裡。這批古印有一部分是清末山東大收藏家陳介祺的舊藏。其收藏的“甘玩一瓢硯”,曾為建築大師貝聿銘之貝氏家族先人、蘇州藏書家貝墉(簡香)所收藏。另其收藏的“楊玉璇制白壽山慧可斷臂像”與“田黃凍達摩面壁像”均得自“冒氏水繪園”。
龔心釗所收文物種類繁多,包括有戰國越王劍、宋代米芾、馬遠、夏圭等名家書畫,宋汝窯盤以及時大彬、徐友泉、陳鳴遠與陳曼生等制的紫砂。尤其是他所收藏的印章,自戰國到六朝的銅、玉、石的官印、私章二千餘方,蔚為大觀。然而,他的文物收藏看似包羅萬象,但還是有其收藏方向的,對於所收文物的品級也多所堅持,據龔安英(龔心釗之女)說:“父親收藏的印記止於唐代,宋人的印就不收了。又如紫砂茶壺,也只收到文人紫砂的代表陳曼生,之後的就不入其收藏範圍。”
有趣的是,即使對收藏品級如此剔抉,瞻麓齋藏品中卻有一形色特殊的“英倫祭紅尊”,此器並非出自中國,而是當年龔心釗由英國倫敦購回,據說只是因為龔心釗認為此“祭紅尊”仿的是中國作品,而且仿得頗為相似,認為非常有趣,故買之。
龔心釗一生心血全在於文物,即使到了晚年,家中經濟並不寬裕,但其對看中的器物還是決不肯罷手的,一旦看中,即便借錢或者賣掉首飾也要買回來。到了後來,滬上古玩商都已熟知其人,知道龔心釗的個性,即使有好東西也不敢取出來給他看了。上海之外,龔心釗常赴北京琉璃廠賞購古玩,古玩商皆熟識之。
讀之考之護之
龔心釗文物收藏的最大特色,在於其精緻考究、古樸典雅的包裝。無論是書畫或各類文玩精品,外盛以癭木盒、紫檀盒或紅木盒,取精緻的織錦包面,用柔軟的絲絹為臥囊,盒內貼有多方藏印的印文,並附有親筆撰寫的各式標籤、題識的紙箋,盒外又貼有龔氏手書品名的題籤。
文人的雅玩與收藏活動,無形中展現出自身的知識、修養、氣質與品位,可以說是“古玩”雅趣當中,最好玩、最有趣也最高級的享受。龔氏收藏講究精緻優雅的裝潢包裝,流露其高雅不凡的收藏品位與風格。這絕非僅靠雄厚財力即可獲得的,更多的是藏家本身的深厚學識與審美素養。
無論是囊匣與錦盒的配色,還是用於裝裱、製造的紙張或檀木、象牙等材料,都必須因應藏品本身來作適當的選擇與搭配。據龔安英說,龔心釗對於材料非常講究,裱畫裝潢用的紙都是他自己收藏的,有些紫檀木與金粟紙還是來自於清宮拍賣的舊物。在“宋拓九成宮醴泉銘”這冊碑帖中,龔心釗別出心裁,貼上自己的照片與收藏印記,而且都是自己剪貼,沒有假手他人。
事實上,如此講究的裝潢與包裝,在近現代民間收藏家中相當罕見。曾經讓全國書畫鑒定三人小組成員、上海博物館書畫鑒定專家謝稚柳讚歎不已,認為已成為龔氏個人收藏風格。要知道,龔家長年僱有學有專精的工匠,每遇有需要,龔心釗量了尺寸後,便會要求工匠製作各種錦盒、木匣,他在旁口述指示,親自監督。
龔安英說,對待心愛的文物,父親是買之、讀之、考之,卻不喜歡在他人面前炫耀張揚。龔心釗在把玩、擦拭藏品時絕不使用一般粗糙的拭布,往往是用自己身上已經磨得平潤了的衣服袖口來擦拭,這是要避免織物上尖銳的纖維可能刮傷器物。收藏家對文物的鍾愛、細心以及愛物之成癖、成癡,於這些小處與細節當中表露無遺。例如包裝“宋拓九成宮醴泉銘”與“宋官窯印池”的匣盒,側邊用象牙制的搭扣,其扣帶以較為耐用的麂皮所製成,一般本來皆作尖牙狀的骨桿,但龔心釗卻特別要工匠將之磨成較為圓潤的形狀,他認為這樣更易於使用。
除了古樸雅致的包裝風格外,龔心釗對於收藏品的考證,亦可稱一絕。龔氏本人篤好文物,但他不像一般收藏家僅止於收藏,每收精品必加以潛心研究,考證其來龍去脈,對於文物的傳世經歷與收藏過程也都會撰寫墨書籤條附於其中。以“吳越王金塗寶塔”為例,龔氏除了寫上前手收藏此物的經過與原由外,還特別附上《申報》的剪報報道,以為佐證,同時留給後人研究的線索。
1960年,龔心釗的第三代後人將家藏文物捐入上海博物館,共計600餘件,受到上海市人民政府的表彰。捐獻的瓷器中有唐邢窯盈字蓋盒、北宋定窯刻花游鵝碗,還有一大批紫砂壺和陶質蟋蟀罐。龔心釗所藏的蟋蟀罐大都是“趙子玉”款的作品,而紫砂器則以“陳鳴遠”款作品為其代表。重慶三峽博物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亦藏有若干龔氏藏品。其餘散入各地藏家,因藏盒題記的特色,龔氏舊藏每易辨識,近年也在拍賣會屢創佳績。
從這些閃耀著藏家餘暉並庇蔭後世的珍貴文物中,我們見證了一位大收藏家對於文物的態度及其不凡的審美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