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未都瓷之色詮釋十種單色釉瓷器
  • 18年1月31日 16:32发布

作者簡介:芝麻开门,古董臺灣網網站站長,愛好古董古玩收藏,尤擅長古錢幣類鑒定。

中國陶瓷器皿的發展,幾乎是一個容器革命的歷史。人類文明的進程很大程度上就是容器的革命。最原始的人類,自己的兩隻手,就是最簡單的容器,捧起水就可以喝。容器的革命不停地前進,陶瓷就是中國文明史發展和進化中,最有意思的一種容器,其中包含著巨大的社會內容和歷史的文化背景。馬未都談瓷之色,將中國陶瓷發展史上最經典的十種單釉色瓷器
  中國人發明陶瓷有一個久遠的目標,就是希望燒得更白一些。陶瓷的兩大裝飾手段是釉色和紋飾,釉色是抽像的,而紋飾比較具象。陶和瓷之間有很大的科技上的差異。今天說的瓷器在科學上是指有一定的透光率,很低的吸水率,在高溫下形成。一般情況下,陶瓷的瓷器上一定有釉,釉色就成為一個外衣。

  用釉色這樣的一個角度去思考陶瓷,我想對理解陶瓷應有很大的幫助。在古人的想像中,理論上來講,白是起點,黑是終點。但是在燒製的追求上,白一開始就是追求的終點,人們追求盡可能地燒白,白瓷是中國人追求陶瓷的一個終極目標。在陶瓷初創的時期,燒一個白瓷是非常難的事情——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我們沒法兒將自然界的雜質去掉。一般來說,所有的陶瓷釉色都是金屬的成色,金屬在高溫下呈現出五彩斑斕的顏色,我們知道那就是金屬成色的作用,包括彩色的玻璃也是這個原理。
1、白瓷:源於對純粹的追求

  追求白瓷的過程,實際上是在做一個減法。我們希望把白瓷燒白,就是把雜質去掉。自然界中鐵的含量超過2%的時候,瓷器就開始漸漸變成青色;一直上升到6%的時候,大約就變成了黑色;在2%到6%之間,就是顏色程度不同的青色。所以白瓷中鐵的含量一定要低於2%。如果我們把鐵的含量控制在2%以下,瓷器就會呈現出白色。大約是在北齊,北朝時期,我們已經可以燒造出相對意義上的白瓷了。這時的白瓷一般情況下,在釉厚的地方,白碗的中心部分,以及足的轉角部分都會呈現青色,表明還有一定含量的雜質。就是鐵質,存在釉色之中的痕跡。

  古人燒造這種白瓷的動力源於我們對於純粹的追求。所有的追求一開始總是簡單而純粹的。在中國人燒造出科學意義的白瓷之後的1000年裡,歐洲人才能燒出真正意義的白瓷。歐洲,包括中東地區,很長時間之內都還只是釉陶,就是上釉的陶器。釉陶的強度是很低的。

  中國瓷器強度非常高,在生活中使用時可以感受到,但釉陶做不到這一點。在佳士得的拍賣錄上,我看到大量的中東十世紀到十四世紀之間的釉陶都是破損的,很少有完好的。但中國這一個時期的瓷器完好的非常多。北齊時,我們就已經燒出來很多的白瓷。

  緊接著後面就是唐朝,唐朝的白瓷占中國的半壁江山,形成「南青北白」的局面。南方是青瓷,北方是白瓷,南邊是越窯,北邊是邢窯。唐代政治中心在北方,高科技的東西比較貼近政治中心。使中國人在陶瓷美學上的造詣大大上升一步的,就是邢窯的出現。觀復博物館有一個《瓷之色》的展覽展出了很典型的邢窯的作品,其中有非常白的罐子,做得非常的盈潤。今天你看到的感受不一定非常強烈,但是設身處地在1300多年前,那帶來的就是非常有衝擊力的感受了。當時的白瓷在某種意義上來講,已經確立了官窯的雛形。

  30年前,我喜歡陶瓷的時候,全世界寫有「盈」字款的僅有三件。到了1990年代我去香港時,在一個著名的古董店裡看到一個刻著「盈」字的碗,當時一看就知道是真的,心裡忍不住狂喜。心想跟這個店家商量要怎麼買,出的價當時是很貴的,費了很大勁才買下來。當時以為我買下的那件是第4件,其實現在連第400號都排不上了——因為帶有「盈」字款的這兩年挖得特別多,河北省考古所一次出土就是60多件。我憑感覺統計了一下,現在流散在市場上,以及在各個文博單位帶有「盈」字的大概有一千件左右。

  「盈」字款的東西,當時的地位很重要。唐明皇用自己的私庫,百寶大銀庫裡的東西賞賜給大臣,就是賞「盈」字款的東西。有點像今天人們送禮送iPad什麼的,一個高科技產品,一指知天下。當時百寶大銀庫一個白壺就跟現在的高科技產品差不多,所以皇上才會挨個兒送給大臣。在中國的唐代就可以燒到如此之白,那就是邢窯。

  北方邢窯,是白瓷,南方越窯,是青瓷。陸羽是一個南方人,站在南方的角度,看不起邢窯。他說邢窯不如越窯,那只是他一個人的意見,或許他是站在茶道基礎上說的。

  唐代邢窯,確實是劃時代的。影響到後面,影響到唐代後期,五代時期,到北宋初年,白瓷是至高無上的地位。

  到了五代的時期,就逐漸演化成了定窯,定窯是五大名窯裡最老的,我們能看到北宋初年,河北出土的塔吉裡大量的邢窯作品,歎為觀止。白色中帶有一點點牙黃,定窯的白跟邢窯的白是不一樣的。我們老說這個人的膚色是白的,中國人膚色的白跟歐洲人的白是不一樣的。我們的白是白裡透紅,健康的一種。歐洲的白透得有點過。非洲人肯定是白不了。我們這個白,是有差異性的,人類的膚色之白是有差異性,陶瓷也是這樣。邢窯與定窯之間的白有差異的,邢窯有點偏色,偏青,定窯偏牙黃色。

  宋代是中國極為特殊的時期,規範中國思想方法和行為準則,工藝這方面,陶瓷審美是走了兩條路,其他任何時代,官民共享,美學都是官民共賞,都是一個思路。宋代官方是一個美學思路,民間是一個美學思路。所以注意看宋代五大名窯裡,都是以顏色為主,而沒有紋飾。宋代的各種窯口,最有生命力的產品,都是帶有繪畫和內容的,可以看清楚官方和民間審美的差異。

  再往後走,就是元代,由於景德鎮的異軍突起,使瓷器後來的裝飾,世俗化的裝飾變成可能,到宋是一個分界線,元代大量的畫瓷充斥著市場。人會趨向於俗,商業背景下,科技越發達,人就越趨向於俗,這是一個規律。科學不能讓你變得更雅。

  到了明末清初的時候,景德鎮當時已經燒彩瓷了,輸出到國外去,為中國賺了很多的銀子。後來戰爭爆發,中國人把之前賺人家的錢又拿出很多來。
德化白瓷的突起,是另外一個意義的白,西方人對此有多種描述,一種簡單的描述,叫鵝絨白,我們今天說鴨絨,羽絨,還有豬油白的,還有象牙白的。所以描述是多種多樣的。

  永樂的白瓷是明清以後的一個典範。清代,康雍乾鼎盛時期,一直追摹永樂時期的甜白,甜是一種感受。甜白這個詞的出現,不是很早,不是跟永樂同時期出現的。永樂的白瓷出現以後,一直到明末才出現甜白這個詞,不是一個偶然。過去中國人吃的糖不夠白,都是黑糖、紅糖,白糖是一個科學技術,提到如此之白的時候,有了對永樂白瓷的描述,甜白,完全是內心之白,是一種感受。

  當時永樂的白瓷,並不白,要拿一個白色的東西做色標對比,就是泛青的,所以更加追求的白色是內心的感受,而不是真實的、科學的顏色。如同我們描述一個人,這個孩子皮膚真好,膚色真白,這個白一定是適度的。我碰見過一個老先生,當時我不知道他的情況,特別白,我說您這膚色這麼白,就是白癜風,徹底白了,這個白就不是心裡很舒服,是很白,結果是一種病態的白,就是超白也不行。這個感受是一模一樣的。我們對一個事物的感受,總有一個度,從藝術角度上來講,這個度很難明確地劃在哪裡,不能用科學的術語表達。
2、黑釉:一種極致美學追求

  黑釉在東漢就出現了,最早的黑釉已經非常黑了,就是釉的含鐵量增加,超過6%了,就是黑的了。

  黑釉作為一個美學追求,就是追求這個黑的時候,儘管唐代有很多的黑釉,還不是一種帶有強烈的意識的美學追求。儘管河南有唐代的黑釉,耀州在唐代也燒過黑釉,但是感覺上還是無奈之舉;到宋代的黑釉是追求,定窯本來是燒白瓷的,但是燒過黑釉,叫黑定,也叫墨定。宋代有一類很重要的茶盞,我們都知道那出自福建建窯,為什麼是黑的?跟我們的飲茶習慣有關,第一次是唐朝的飲茶,是裡面加佐料的,可以加姜、鹽、蜂蜜,有點像今天的喝菜粥,連茶葉一起喝下去。宋代提倡喝茶,沒有佐料,一定保持茶香,對於喜歡的人是茶香,今天喝的茶加了很多東西,不是茶的本味。宋代提倡喝純茶的時候,就把所有的可能的異味的東西去掉。姜的味道很大,所以去掉了。
宋代喝茶是很貴族的事情,很麻煩,所以茶葉喝的過程,就非常的漫長,在點茶以後,茶葉出很多的沫,沫掛在杯子邊上看茶葉好壞。有點像啤酒沫,啤酒倒在杯子裡面,如果沫馬上下去,肯定是啤酒有問題。掛杯時間的長短,表明這個茶的好壞,跟啤酒的道理一樣。當時黑盞是流行的。建陽窯含鐵比較高,保溫性比較高,今天因為所生存的環境都不是自然環境了,都是非自然的了。今天坐在這裡,有空調,不是完全自然的環境。古代不是這樣的,古代的部分環境還是天然的,所以冬天喝茶會很冷,尤其南方,到冬天的時候,溫度也很低,這樣飲茶的時候,碗需要保溫,只有建陽窯的盞是保溫的,喝茶的時候先用火烤一下,很長時間都可以溫和。這個感受,就是這個瓷胎土是黑的,加上釉的感覺是比較濃重。

  我們叫茶藝,藝是一種表現、表演。我做過節目,主辦方說,今天有一個茶藝表演,兩個小姑娘穿著艷粉的旗袍,拿一個壺出來介紹,我看著比較噁心。我就不好意思說,這兩個小姑娘也不容易,真讓我說好,也說不出來。為什麼?因為違背了茶的本意。我很多年以前去過日本,當時是日本經濟好的時候,我去,當地人招待我說,想看什麼,我想看日本最好的茶道。然後就去了,去了以後,日本最好的茶道,屋子不是走進去的,是爬進去的,一定是通過一個平面,有一個一米見方的洞,有一個台階,進去肯定是爬進去的,即使天皇去,也是爬著進去。爬進去以後就站不起來了,為什麼?屋子沒法兒站著,屋子特別矮,茶道的屋子很小,日本人還是跪坐,只要沒有練瑜珈的都跪不住,就是看他們的茶道。這時候,進來一個老太太,這個老太太70歲,妝化了好幾個鐘頭,穿得非常莊重。至於音樂,是沒有曲子的,就是在這個屋子裡坐著,突然聽見有一個聲,又一個聲,就是沒有曲子。

  和我們完全不一樣,一上去,播一支曲子《一剪梅》,全是畫面,就完了。(而在日本茶室)就絕對不能讓你走神,來了沏一杯茶,最後用盞端上來,這底下就一點,就這一下子,我學著人家,我們不會,但是可以學,轉,來回弄,喝完了以後,正準備正經喝,人家說沒了——就這一杯。中國茶藝是加上所有沒有用的東西,日本人覺得這個不重要,都要去掉,所以才用了黑盞。我們一生中,沒有多少機會捧著黑碗吃飯,偶爾可以,去街頭吃拉麵,烏冬面都是黑碗。平時都用的話,會影響心情,受不了。

  但是,古人是有感受的,什麼時候用黑,什麼時候不用黑。我們有很多文化的痕跡,在日本就可以看到,保留了這個黑。黑作為宋代陶瓷的一個追求,是有實物存世的,元明有一個短暫的追求,尤其是明朝,黑瓷就很少了,元朝也很少,除了民間使用的黑瓷,不是一種主動的追求。到康熙的時候,出現了中國的黑瓷,叫烏金釉,煤稱為烏金,黑色的東西就是烏金釉。我們的碑帖裡有一個烏金拓,又薄又輕。追求的時候,就是康熙一朝靈光一現,晚清的時候,很多外國人來找,中國人從歐洲買來的黑金釉,基本上是當時出去的。很少有康熙時期的。

  東晉德清窯是最早的黑瓷——比如一件塔式罐就與跟宗教有關。還有康熙時期的烏金釉,是故宮博物院藏的。
3、青釉:如冰似玉的珍寶

  青釉瓷是中國瓷器的鼻祖,也叫原始瓷,商代就出現了。

  唐代越窯的青瓷被茶聖陸羽評價得非常高,如冰似玉,質感非常好。越窯最終成就了秘色瓷,各種歷史上都有,看到實物是1987年的事,法門寺地宮的偶然出土,讓人感覺特別高興,最重要的是有一個賬本,記錄了秘色瓷,一下子把困擾中國上千年的問題解決了,秘色到底是什麼顏色,簡單來說是一個秘密的顏色,中國人很喜歡潛伏。秘色,不是一個具體的描述,就是一個很秘密的顏色,這個顏色是青色中略帶一點灰的那種。

  

  這種顏色,不是當時刻意的追求,是沒有辦法使青色燒得更為漂亮。我們一會兒可以看到綠色的時候,告訴大家,青色是一個主觀的顏色,不是客觀的顏色。當看到綠色的時候,才知道一個客觀色。宋代五大名窯,定窯之外,剩下都屬於青瓷類。其他的幾個窯口,汝、官、哥,哥窯有沒有,我們不探討。我們假設按照傳統的說法,是有的話,這顏色都屬於青瓷類,再有就是柴窯,記載說得很清楚,柴窯出北地。曹釗是元末明初人,離柴窯四百年,我們今天離他大概還有六百年。當時的記載,柴窯出北地,後來學者拚命解釋北地是哪裡,站在南邊往北邊一看都是北地,有一個學者說,北地就是景德鎮,站在廣州角度說的。後來察史記才發現,北地卻有實際的地名,北地郡,就是耀州窯轄區,有點像北京說東城,站在這兒,東城在西邊,東城是一個具體的地名,而不是一個城的東側。但是過一千年以後,很多人誤認為東城是城的東邊,東城是不是城的東邊,是,那是站在天安門角度說的,站在朝陽區來說,東城、西城都是西側。

  今天大致說,柴窯應該是陝西耀州窯系,至少是這個標準,我們看到五代的耀州窯,青瓷非常漂亮。很多是被忽略的。最近耀州窯有一個地方出土了很多的殘件,真是非常的漂亮,不能想像一千年前的瓷器燒成那樣了,就是所謂柴窯的問題。後來南方的龍泉,我們知道,北宋時期就燒,但是不夠漂亮,北宋是越窯和龍泉,龍泉被燒漂亮的時候,越窯就被市場淘汰了,看這次的《瓷之色》展覽,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因為漂亮的出現了,所以被淘汰了。

  現在蘋果出了iphone,拿了這個漂亮的手機,就不愛拿諾基亞了,拿著諾基亞的時候,就不喜歡拿摩托羅拉的大哥大,就是一次一次的淘汰,看市場的生存能力。龍泉瓷到了南宋以後,質量迅速提高,與政治有很大的關係。中國的政權北宋到南宋是一個大遷移,從北邊遷到今天的杭州,就是臨安。杭州距離龍泉很近,政治中心的轉移,導致了歷史上科技佈局的重新開始。龍泉窯迅速變成一個很受市場喜歡的具有極強生命力的瓷器。我們如果看四川遂寧出土的龍泉,歎為觀止,顏色非常漂亮,就是不能想像大約在八百年前,南宋後期的時候,瓷器燒到這麼漂亮。當時釉開始革命了,北宋釉是透亮的,南宋的時候,是不透亮的,包含所有的地域特色,耀州窯是甘藍青,龍泉是梅子

  青,北方人粗獷,顏色深沉,南方人細膩,顏色就柔美。一個文化的生成,背景非常重要。南方的人不欣賞很重的顏色,覺得太沉了,盡可能讓這個顏色提亮,變得取悅於人。

  明清以後,完全是景德鎮的主觀追求。青瓷中,分豆青、東青、粉青,清代以後,掌握青瓷的配方游刃有餘。這是北朝,北齊時期的仰覆蓮花尊,這時候我們的佛教在中國深入人心,沒有佛教的出現,就沒有這個器形的出現。這種器形南北方都出土過,器形非常巨大。這是秘色瓷八稜瓶,這是五代耀州窯的倒流壺,沒有明確的出土記錄,是上世紀70年代的時候,40年前,是一個農民偶然的

  在田頭發現的,就經過輾轉,給了國家,堪稱國寶級的耀州窯。如果是今天發現,沒有人認。那時候文人造假,這是五代的耀州窯國寶,今天沒有任何的記錄,所有專家都說這個是假的,因為沒有比較,沒有證據證明。南宋的顏色立刻變得非常好看,這是鳳耳的盤口尊,是清代乾隆交泰瓶,活動的,但拿不下來,當時唐英哄乾隆高興的東西。
4、醬釉:低成本美艷取代漆器

  醬釉是一種追求,不是天然生成的顏色。

  嚴格意義上的醬釉,宋以前沒有出現,宋代為什麼出現醬釉?主要跟漆器有關,是高貴的器皿,玻璃工業,從戰國起,到漢、唐,玻璃工業非常強大,為什麼入宋以後,找不到玻璃器,就因為陶瓷的一枝獨大,把它滅殺了。漆器以前有極高的社會地位,貴族都使用,由於陶瓷的低廉成本和良好的實用性,漆器很難生存。宋以後都是急劇減少,再有就是其他功能,不是做餐具的。漆器成本會非常的高,我們想做一個漆器的碗,可能得做十個陶瓷,甚至做一百個陶瓷的成本。所以就是很難生存。

那麼,宋代的醬釉,沒有專門的窯口燒造。是其他窯口代燒,定窯燒過紫定,就是醬釉。醬色的耀州窯號稱紅耀州。還有雜七雜八的窯,雜窯也燒。但不作為主要的產品,作為附屬的產品,沒有專門的窯口燒,歷史上有很多的專門的窯,定窯就是白瓷,耀州窯就是青瓷,主要窯口對著主要的瓷器。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醬釉出現以來,歷經明清,在夾縫中生存,量不大,但是一直有。而且到了清代的時候,尤其在雍正乾隆兩朝,醬釉的地位開始提升。這個時期,醬釉的名字都變了,叫紫金釉,因為當時景德鎮的土叫紫金土。這時候,文化現象就出現了。我們可以看一下,早期的褐釉,醬色的紫定,和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的收藏的描金的紫金釉貫兒瓶,來比較一下。

  中國清代的官窯,從順治開始,康熙、雍正、乾隆、嘉慶、道光、咸豐等十朝,鼎盛時期是乾隆時期,高達百個官窯品種,各色顏色釉等,高峰期有上百種。依次遞減。到了宣統一朝,清朝最後三年,陶瓷的品種就是寥寥無幾的幾個,粉彩,還有紫金釉、醬釉的。我當時就想這個問題,為什麼這麼一個看似不那麼討好的釉色,能夠留到最終?我覺得其中一定包含著道義。我們就拿它的這個顏色來說,第一不悅目,能欣賞的面很窄,今天欣賞的醬釉很少有人說好看,自宋到清,沒有一個專業的窯口燒造,地位不夠高。

  那麼,作為主要產品的附屬品,是人家酒後茶餘的談資,紫定同窯釉。醬釉很有意思,不與其他爭鋒。說它淺也不算,深又深不到頭,你進它退,某一個瓷器生產出來,它就退到一邊。正是這樣的處世哲學,使在封建王朝,是一個配件,永遠站在一個犄角,又不能沒有它。前面歌星唱歌的時候,後面有沒有一群人配合?有,就是沒有人注意過。最後,當封建王朝拉上大幕的時候,居然就剩下它了。仔細想一下我們生活中,我們中國的男演員一號是誰?葛優,長得也不精神,不英俊,一開始沒有演過什麼大人物,這兩年也沒有演過什麼大人物。從來不去爭,熬到最後成為中國男一號,這是道理相同的。當時很多最英俊的人,都沒有熬成這樣,這就是哲學。
5、黃釉:高貴簡便,風靡一時

  隋唐時期,唐三彩非常盛行,那是低溫釉。遼代的黃釉,因為是馬背民族,喜歡金屬器,金屬器本身呈黃色的。遊牧民族使用的銅器皿偏多,銅的延展性好,可以打得非常薄,做壺等都非常方便,顯得比較高貴。瓷器其實也追求黃。

  明清以後,黃釉定為皇家的皇上、老佛爺使用的。唐代的三彩,黃是駱駝黃,駱駝基本上都是土黃色,這是遼代的黃釉。這是宮廷的黃釉,裡外帶紅,帶有龍紋。以前有人說弘治黃釉瓷裡面可以看到紅血絲。我當年為了看這個,就是看不見,差點把眼睛都看瞎了,就是感覺有。我沒殺過雞,我們小時候要想吃一個雞,買一個活雞,殺了之後,肚子裡面還有一個蛋,就是黃黃的帶有血絲。有人說,弘治雞油黃是帶有血絲的,不能抱著弘治的黃釉看。最後,終於有一天,我能抱著弘治黃釉看的時候,發現其實根本沒有紅血絲,敢情他們都是在瞎說。
6、綠釉:白求恩引出尋瓷之旅

  綠釉跟黃釉一樣,開始都是鉛釉。宋代的時候,有綠定,有採集到過標本,完整的器件今天幾乎沒有人認,1950年代就能看到殘件了。清代康熙後期的時候,國家經濟實力開始提高了。當時大量的瓷器都在燒造,有郎窯紅,也有郎窯綠。

  唐代的鉛釉,受三彩的影響,器形非常的飽滿,看了就知道唐朝人為什麼喜歡楊貴妃了。還有綠釉詩文瓷。還有郎窯綠,玻璃感極強,古人稱之為蒼蠅翅,上面帶有網狀的開片,很細膩。有些瓷器是我在保定買的,原來的收藏者大家不知道是誰——瑞恩,中國人基本上不知道他是誰,他同事叫白求恩。他跟白求恩一起來到中國,白求恩死了,他沒有死,毛主席寫了一篇重要的文章紀念白求恩,而白求恩的同事瑞恩是腦外科專家,技術比白求恩好一點,比他大1歲。抗戰的時候,他一直收藏瓷器,解放以後,回到加拿大,有404件,再拿回來拍賣。這裡所有的東西,馬未都先生去看了,其中有一部分還不錯。就是每個人都知道,他就買了十幾件,二十件。價錢都比較便宜,後來我自己很後悔,應該多買一點。

  為什麼收藏這些瓷器?我們國內的《白求恩傳》上從來沒有寫過——白求恩年輕時候喜歡藝術,他不是學醫的,跟瑞恩兩個人跑到英國學藝術,把一些中國瓷器運到加拿大賣,賺了很多錢才來到中國。白求恩對藝術十分熱愛,他喜歡陶瓷跟喜歡手術刀一樣的。他去世了以後,400多件瓷器擱在他們家的車庫,一放近一個世紀。郎窯綠,是非常少見的,一般都是小的物件,很少有這麼大的梅瓶。還是得感謝白求恩,因為他對中國有很深的感情,因為有了錢以後,喜歡中國藝術,買了很多藝術品,又賣了藝術品,才學的醫術,支援中國的抗戰。
7、紅釉:一定不是主觀追求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鈞瓷的紅顏色,是中國陶瓷對世界陶瓷史的貢獻,我們現在在長沙窯也發現紅顏色了,這個紅顏色一定不是主觀追求的,是偶然出現的。

  真正純粹意義的紅色一定誕生在元朝,還有色斑狀的瓷器,完全紅的高足杯,還有著名的牛血紅。那個紅顏色是極大的含蓄,是有很多想像空間的,不是一覽無餘的。我們今天看到市場上有很多的中國瓷器,一點空間都不給,非常的薄,不是物理的感覺,而是內心的感受。紅之刺目,讓人難以忍受,今天很多紅瓷就燒成這樣。中國的古代紅瓷不是這樣的,是有很多內心感受的。所以永樂時期的鮮紅,看到的時候,才知道什麼叫鮮紅。我們看到的鮮紅都是烈士的鮮血。

  

  清代,在郎窯紅恢復的基礎上,燒到各色各樣的紅,顏色很多,如蓋雪紅等。唐代長沙窯中有偶然生成的紅釉,到元代則嫻熟地燒出紅釉高足杯。高足的足真叫高,為什麼?因為要一個手轉著用。我那天問朋友一個簡單的問題,中國人為什麼單手持杯跟人家碰,過去歷史上是這樣。去一下地中海國家,古希臘,包括古埃及,包括土耳其。兩千年以前的酒具都是兩個手拿著,中國漢以前,就是兩個耳,雙手持杯,為什麼今天單手呢?就是因為高足杯,遊牧民族要騎在馬上,一手持馬鞭,一手拿著杯。慢慢就學會了這個感受。我們現在基本上單手持杯,雙手持杯還跟酒量有關,過去酒量比較大,因為釀造酒度數比較低,今天的白酒都是蒸餾酒,是非常晚的事情了。蒸餾酒的出現,或許是在明代中葉,也有文字資料暗示或許是元代晚期。武松十八碗,喝的都是餿了的米湯,如果真是現在的酒,他就真歇了。

  還有郎窯紅,非常漂亮,去博物館參觀的時候,看郎窯紅的盤子,古書上記載如牛血剛剛凝固的樣子,如「初凝之牛血」。

8、藍釉:西域帶來的吉祥色

  藍色不是中國人的吉祥色,藍色文化是西域帶給我們的,是伊斯蘭文化,是伊斯蘭的吉祥色,有機會去土耳其看一下藍色清真寺,就明白了。

  元代的時候,中國疆域非常大,蒙古人比較注重手藝者,這讓他們慢慢到西域學會了很多。我一直堅定地認為,青花是我們跟人家學的。燒過的藍色釉陶跟我們的青花非常相似,包括顏色都非常像。

  藍色由蒙古人從西域帶回來,遇到景德鎮就「生根發芽」,此後,青花就出現了。我們今天因為講顏色,就不講紋飾了,青花出現700年來,統領中國的陶瓷史。明代寶石藍、清代的天藍、月白等就依次遞減顏色。月白色是最淺的藍,那時候的藍都是心中的藍,看一下唐代的藍釉淨瓶,宗教中用的。元代的國寶瓷器在揚州,藍地白龍,元代的白龍梅瓶,全世界有四個,揚州博物館一個,

  頤和園有一個碎的,法國吉美博物館有一個。揚州博物館所藏的元代藍底白龍梅瓶,是1970年代,一個老鄉拿過來的,一個口壞了,一個就是完整的。當時他們沒有人認,不知道元代有這個東西,以為是雍正的,說給80元,當時是非常多的錢,就賣了,破了口的就不要,出門就給扔了,拿到今天——殘片都很值錢。
9、官釉:永遠的配角站到最後

  去年中國最大的文物新聞就是故宮的官窯盤子。我們知道,「盈」字款開官窯先河,代表官方的代表,秘色也是官方的態度。到了宋代,由於禮學、皇帝個人愛好等,使瓷器由白變青,白瓷流行時間過長,之後就沒有興趣了。北宋的汝窯、官窯都是青色,皇帝都非常喜歡,皇帝希望跟上蒼溝通,道教皇帝,要寫青瓷,對青灰色非常感興趣。宋南遷以後,依然沿襲這個追求,除了美學以外,還有很多哲學思辨,乃至政治學的思考。所以說,中國陶瓷美學的高峰在宋代不可逾越,就是包含了政治。後面的美學就是美學的,就無法超越了,沒有政治的思考了。元明清以後所有官窯的仿製,都是一層皮,不再想內容了,因為沒有那種感受了。

  宋代五大窯,汝、官、哥、定、鈞。周傑倫唱的《青花瓷》,就寫的是汝窯——我跟詞作者方文山聊過,他說寫的就是汝窯,《青花瓷》是改的名字。汝窯名氣再大,也唱不出來。汝窯是一個殘缺不全的東西,沒有燒熟,很輕,現在沒機會了,故宮以外的人,沒有機會動故宮的東西了,現在非常嚴。很多年前,碰見這個東西,這是一輩子能摸一下,就知足了的。我掂過一下,非常輕,敲的時候,真的沒有聲音,那就是沒有燒熟,是一個半生的東西,要是燒熟了一定呈現另外一個不雅的特徵。我們今天看到考古出土的汝窯跟傳世汝窯有區別的。台北故宮汝窯大展的時候,我去看了,有的東西確實能引發很多感慨,我二十幾歲時見那些東西時都邁不開步。現在看什麼都邁得開步。我就是為了要看清楚。
  

10、色斑釉:無意中的巧合

  色斑釉,與剛才講的純色釉不同。中國人在顏色追求上有色斑,色斑更抽像了,中國人抽像能力非常強,中國文字是一個抽像的過程,我們是一個象形文字,但是大部分文字都是抽像抽出來的,單看這個字,除非把過去演化的歷史給你看,要不然就看不懂,馬字,說像馬,也不像,真寫甲骨文的時候,多少有點像了。馬底下為什麼四個點,顯然是四個腿,後面的是尾巴。

  那麼,在唐朝以前,陶瓷不見標準意義的色斑,因為不是一個追求。唐代為什麼色斑急劇增加?五山花瓷有大面積的色斑——但這不是我們自己的審美。宋以後開始點彩,鐵銹斑等,看得出來主動的追求,景德鎮點褐彩,但是這些延續不下去,中國人不是很喜歡,白瓷上點三個點,會認為是燒壞了,不覺得好。今天大部分人審美都比較寬泛,什麼都能夠接受。

  比如在元朝的時候,龍泉青瓷中點過褐斑,日本人叫飛青,捧它為國寶,我們國內沒有,大博物館裡面沒有正經的產品。為什麼?我們沒有了那種審美,感覺不好看,心理不接受,這些就流向了日本。清康熙的時候,國家強盛的時候,審美也比較寬,我們就看到色斑的作品,到了康熙,虎皮三彩等,都是創新品種。這是魯山窯的拍鼓,大色斑是刷子刷上去的,能看得出追求,還追求排列順序。韓國中央博物館藏的鐵銹斑瓷器上的點也是有順序和一定規律的。

  景德鎮青白釉點褐斑,很多人都不喜歡看。那是用兩個暖色,冷色,加一個白色,大面積的噴塗。

  乾隆時代出現這個東西,絕不是偶然,是在心胸很寬時出現的,心胸不寬就出現不了這種產品。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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