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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松、竹、梅這些自然事物所體現的風骨,在中國文化傳統中之所以顯得如此重要,首先是出於中國人遵循天道的積極進取的人生態度,所謂“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是也。古人主張養“浩然之氣”,培植一種強旺的內在精神,以應對人生的各種艱難困苦,成就人生的各種事業,這是中國文化講風骨的精神源頭。
清·李鱔 《五松圖》 (局部)
松、竹、梅是中國人所喜愛的自然事物,也是中國人所推崇的一種人格精神的象徵。這種人格的象徵物,既是中國文化精神的體現,也是中國文化的一種獨特的表達方式。
中國自古以來便有將自然人化的傳統,這個傳統,既可能源於古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經驗,又顯然與中國古代哲學和文學的影響有關。中國古代哲學講天人合一,物我同一,所以自然事物就容易被人格化。中國古代文學重托物言志,以物喻人,所以用自然事物作文化和人格的象徵,也就成了一種修辭手法。這種人格化的自然事物,在植物界,最著名的莫過於松、竹、梅、蘭、菊這五種不同科目的植物了,松、竹、梅被稱為“歲寒三友”,梅、蘭、竹、菊,被稱為“四君子”,已是盡人皆知的常識。
中國古代文學尤其是抒情文學作品的情感訴求和思想意蘊,大多是通過這些物象或由這些物象所構造的意境完成的。這同時也是中國古代文人陶冶性情、涵養人格、砥礪人生的重要參照物,古人因而大多喜歡與這些自然事物為鄰,甚至視其為至親家人。傳說蘇軾被貶到黃州,有個地方官去拜訪他,問他一個人在這兒是否感到寂寞,蘇軾指指門外說,我這兒有“風泉兩部樂,松竹三益友”,何寂寞之有。他另一句話“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也很有名。又傳說愛梅成癡的林逋終生不娶,以梅為妻,以鶴為子,所謂“梅妻鶴子”,都是典型的例證。
清· 鄭板橋 《竹石圖》(局部)
在這些自然事物中,松、竹、梅之所以受到人們的特別喜愛,被人們賦予了更多的美好品質和德行,並不完全是因為它們自身所具有的某種自然屬性,而是同時也因為賦予其意義的古人自身,也存在與之對應的文化和人格訴求。中國古人立身處世的觀念,就人格構成而言,既強調“入世”所需要的積極進取、正直忠勇、剛毅堅韌的品德和意志,也重視“出世”所保有的清高孤傲、淡泊寧靜、飄逸蕭散的情懷和意趣。這樣的文化和人格訴求,正好與松、竹、梅的某些特性相對應,松、竹、梅自然就成了古人這種人格力量的化身。
馬克思說,“對像如何對他說來成為他的對象,這取決於對象的性質以及與之相適應的本質力量的性質”,“每一種本質力量的獨特性,恰好就是這種本質力量的獨特本質,因而也是它的對象化的獨特方式。”松、竹、梅這樣的自然事物,因此也就以它們與中國文化獨特的本質力量相適應的性質,成為中國傳統文化和人格精神的對象物。經過了這樣的一個對像化的過程,這些自然事物就進入了精神文化系統,成為中國文化的一些重要表達意象和組成部分。這種對像化了的自然事物,又因其對像化的獨特方式,往往是通過審美的藝術創造完成的,因而又與中國人的審美旨趣有關。
中國人喜愛松、竹、梅,固然離不開觀賞其外在形象,但更多地卻是欣賞其內在品格。這種品格雖然古人對之有不同的提煉和概括,但如松的枝幹如鐵、歲寒後凋,竹的中空外直、寧折不彎,梅的凌霜傲雪、玉潔冰清等等,卻是自魏晉以降中國人所推崇、所提倡的一種風骨。這種源於先秦儒者“浩然之氣”的風骨,在中國古代曾用來評品人物、鑒賞書畫,後來又用於論文,成了一個重要的文學理論範疇,對推動歷代詩文革新,起了重要的作用。
古人論人講“風骨奇偉”“風骨清舉”,論畫講“氣韻生動”“骨梗有力”,論書“以風神骨氣者居上”。劉勰論文,則在各體文章風格中,獨標風骨,提倡一種“風清骨峻”的文章風格。凡此種種,由評品人物到鑒賞書畫、談文論藝,風骨都是一個普遍運用的標準。可見,風骨不是某個藝術門類的概念,也不是某些個人的偏好,而是一個普遍適用的範疇。宗白華說:“中國美學竟是出發於‘人物品藻’之美學, 美的概念、範疇、形容詞, 發源於人格美的評賞。”這種從“人物品藻”出發,“發源於人格美的評賞”,而後遍及整個藝文領域的美學,不啻就是中國文化的代名詞,因而風骨既是一個美學範疇,同時又是一個文化學範疇。在審美領域,它是一個極高的標準,在文化領域,則是中國傳統文化精髓的體現。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中國人對松、竹、梅的喜愛,既是一種審美鑒賞,同時也表現了一種民族心理和民族精神。
張大千 人物梅花
由松、竹、梅這些自然事物所體現的風骨,在中國文化傳統中之所以顯得如此重要,首先是出於中國人遵循天道的積極進取的人生態度,所謂“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是也。故古人主張養“浩然之氣”,培植一種強旺的內在精神,以應對人生的各種艱難困苦,成就人生的各種事業,這是中國文化講風骨的精神源頭。但是,當這種積極進取的人生態度在現實中遭受挫折、與現實發生衝突而又無力抗爭、不願屈服時,也有轉而以一種遺世獨立、超然物外或縱情山水、放浪形骸的態度對待現實者。這固然也被古人視為一種骨氣或風骨,但在現代人看來,卻是一種比較消極的人生態度。雖然歷代都有這樣的隱士或逸人,但魏晉時代的士人似乎於斯為甚。從這個意義上說,風骨又有性質上的區分。
與古代不同,現代中國人所講的風骨,一方面固然有古代文化的精神傳承,另一方面,也有現代文明的影響和現代精神的浸潤。這種現代意義上的風骨,往往與人的主體性有關,就個體而言,多表現為個體的人格或個性,就群體而言,則多為一個民族的主體性,即通常所說的民族性格或民族精神。
在傳統文化的歷史長河中,松、竹、梅作為一種自然事物,其形態和習性雖然沒有多少改變,但人們賦予它們的涵義,卻在不斷發生變化。這種變化最明顯的是古今的差異。今人欣賞、讚頌松、竹、梅,固然也重風骨,但卻賦予了新的理解和闡釋,且大多與革命者和革命精神有關,如陳毅的詩“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陶鑄的散文《松樹的風格》,再如歌曲《紅梅贊》,現代京劇唱段《要學那泰山頂上一青松》等等,都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名篇名曲。傳統文化的表達意象,需要給予新的闡釋,才能對今天的社會人群發揮更大的現實作用。也才能使這種意象所表達的文化精神,得到創造性的轉化和創新性的發展。
中國傳統文化是一座巨大的歷史寶庫,中國傳統文化的意象系統,也是一片茂密無邊的“象徵的森林”,當我們打開這座巨大的寶庫,向這座茂密無邊的“象徵的森林”輸入更多新的精神營養,相信在我們面前,將會展開一片更為壯觀的莽莽蒼蒼的文化綠原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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