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冠中繪畫作品——美得孤獨(共4張圖片)
  • 23年6月23日 08:55发布

作者簡介:芝麻开门,古董臺灣網網站站長,愛好古董古玩收藏,尤擅長古錢幣類鑒定。

吳冠中——美得孤獨

吳冠中先生曾說:我父親沒想到他受了一輩子的苦難在我身上又重複了一遍,我們嚼透黃連。這個嚼透黃連的種子是不是還能一直繼承下去,有多少人曾經嚼透黃連!

鄭板橋的難得糊塗被人們視作護身符代代傳揚,又有誰願意把吳冠中先生的嚼透黃連奉為人生與藝術的座右銘?

美得孤獨

初見吳冠中先生,在中央電視台李潘主持的讀書時間,先生的講話吸引了我,他將豐子愷、朱光潛、魯迅譽為他人生與藝術的奶媽,親切生動的言談舉止間流露出學識及情懷,充滿藝術魅力,衝擊力很強,我產生一個很強烈的念頭,一定要採訪他,寫一篇專訪,我當時在報社任美術編輯、記者。我打通先生家電話,先生卻不願接受採訪,我介紹自己是學文學專業的,再三懇請,他終於同意幾天後接受採訪,給了兩小時採訪時間。

那是1997年10月8日下午三點,我帶著錄音機和嶄新的採訪本,敲響他的家門。兩小時的採訪,我與內心崇敬的藝術家面對面交談,走進他曲折坎坷的藝術生涯。

悲壯的情調縈繞在光線漸漸暗下去的客廳。他奮鬥在繪畫實踐及理論的高點,對物質生活的需求卻在低點。耄耋之年,時間是他最為寶貴的。我耳邊至今迴響著先生的話:「如果人的一生不用吃飯,該省下多少時間啊!」

古希臘哲人鄙視生活的繁瑣累贅,用手捧水喝,連杯子也不需要了,他們的房子裡空得多麼舒服,任精神自由高飛。

吳冠中——美得孤獨

吳冠中先生的家空極了。家極簡,人高大。

他家沙發一角有一個洞,露著棉花,他就坐在這個破沙發上,身披一件薄薄的灰綠軍用棉衣,此情此景,宛若一首詩。他這樣簡樸、清寒,選擇這樣生活,境界實在太美了,美得孤獨!孤獨的大師,自然就是我那篇採訪文章的標題。

我在報章讀到老畫家建造大房子,精雕細刻,不惜花費幾年功夫。

在物慾的脹與縮之間,我看到賈科梅蒂,瘦到極致,風骨之美。

魯迅先生到銀行取稿費,工作人員看看他說:要魯迅本人取。不相信魯迅穿這麼破的棉袍還自己來取。

居里夫人家不備椅子,她不需要應酬交際,她的時間全部為工作支付。這樣的人品豈止高貴。

這些超凡脫俗,創造無限價值的人,擁有永恆的輝煌。敢與松柏比後凋。

我想到先生的名言:風格,是作者的背影,自己看不見。

詩畫通境

在同一時代條件下,詩歌與繪畫處在同一發展時期,吳冠中先生的思想鋒芒同樣觸及詩歌的疼痛。

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改革開放伊始,他發表《繪畫的形式美》《關於抽像美》《內容決定形式?》《風箏不斷線》……這些著稱於世的創新思想,不僅使畫家們煥發了藝術的青春,也令詩人們欣喜若狂,這不正是停滯不前的詩歌向未來展拓的路徑嗎!

詩歌的形式美,意象中的具象與抽像,語言創新、內容與形式的創新,情感、題材、技巧,意境、格調、韻律,古韻新腔……面對這些困難問題,有心人從繪畫的突破口悟出詩歌的新生。

吳冠中——美得孤獨

打開吳冠中論著,智慧的結晶隨處可見。

「概括地看,相對地說,西方美術偏重於形與質,而中國美術則更珍視神與韻。無論在西方和東方,都有不少畫家在探索兩者結合。這其中,郎世寧著意刻畫了形似而丟失了神韻,是失敗的例子。形象是客觀存在,並非所有的形象都美,畫家的慧眼就在於能識得形象中的美,把握住構成其美的因素,抽出這些因素,突出表現這些因素,令觀眾一見而共鳴!郎世寧不見韻律之美,他被對象的皮相牽著鼻子走,謹毛而失貌,求媚而失美!倒是梵高及馬蒂斯等人毋須取寵於中國皇帝,他們作品中汲取了東方的韻律感,是西中結合的成功經驗。」

他準確的透視,深刻的語言,同樣拍擊詩魂,發人深思。

他以詩的犀利,揭穿封閉保守的真面。《筆墨等於零》激起層層圍攻。羅丹的思想者留下孤獨的背影。

他懷念魯迅的硬骨:「只有魯迅敢於指出我們這個民族的缺點和落後,他抓出了阿Q」。

吳冠中先生提出,大力發展文化要比建設軍事大國更為重要。他說:「文藝,其強大的感染力改變人類的精神品質,決非刀槍所能征服」。

歸來六十餘年在祖國家園的跋涉,他把腳下的路看得更為清晰。他說:獨木橋頭一背影,過橋遠去,不知走向何方。60年歲月流逝, 他又回到了獨木橋,老了,傷了,走上橋頭,面向眾生。

山河依舊,情依舊,吳冠中的時代沒有結束。改革開放三十年之後,他針砭時弊的藝術思想依然切中肯綮,燃燒得更加如火如荼。他創造時代嶄新畫卷,美的旋律綿延無絕……

「藝與技,隔著思想的海洋」。

一盞不滅的燈火,永遠閃爍在畫與詩的長河。

東方彩韻

吳冠中先生把他創作的重要作品捐給了國家,他認為藝術歸屬於國家和人民。後人研究吳冠中就來中國,到北京、上海、香港、浙江看他的畫。

他的畫展總能吸引成千上萬的觀眾,他的畫打動人、激發人,提高文化凝聚力。他獨特的繪畫語言,人民群眾喜聞樂見。他的感情是通向大眾的,他認為群眾是藝術的權威評判者。

他苦戀家園,熱愛腳下這片土地。他堅信:中國的大樹誕生在中國的土地上,生長在中國的大樹能同外國的大樹較量。

他的奮鬥永無止息,因他心底刻著一道鞭痕。他青年時代留學法國,在盧浮宮,他一個人正在觀看斷臂維納斯,大腹便便的管理員向他走來,嘲笑他:你的國家沒有這些珍寶吧!他馬上回擊:這是希臘的,被強盜搶來的,你沒到過中國,你去吉美博物館看看被強盜搶來的中國珍寶吧。他到英國參觀博物館,在倫敦的公共汽車上,售票員把他買票的錢找給鄰座「紳士」模樣的人,此人大為生氣,拒不接受出自中國人手裡的錢。「一件小事卻像一把尖刀刺入心臟,永遠拔不出來」。

1947年夏,他同幾十名考取公費的留學生搭乘美國「海眼」號郵輪,從黃浦江出發,漂洋過海到西天取經。經意大利拿波裡,留歐同學登陸換火車。離船時,頭、二等艙的外國乘客紛紛給美國服務員小費,幾十、上百美元不等,中國留學生急忙開了個會,每人湊幾元,集中起來由一代表交給美國人,美國人說:不收你們四等艙裡中國人的小費。

他是帶著敵情觀念苦學本領的,也是帶著敵情觀念,一生奮鬥在東西方文化的交匯口。他在清醒的比較研究中,探索油畫民族化、中國畫現代化,為中國現代藝術躋身世界之林創造機遇。

江南水鄉是他的家鄉,他的藝術從這裡起步,走向了世界。他畫的江南水鄉如詩如夢,攝人心魄。他以精湛的藝術手筆,以現代構成的塊面元素,將水鄉悠悠古韻融入現代情思。

他喜歡畫樹,他畫過美國大樹,卻更喜歡中國的大樹、老樹。他在古稀之年還冒險爬到山頂去畫樹,有一次他在爬山時意外扶到一棵枯樹,摔了下去。蘇州郊外司徒廟有四棵被雷劈死又復生的漢柏,乾隆皇帝命名清奇古怪。吳冠中先生看後激動不已,他幾次寫生漢柏,幾番再創作,從《漢柏》到《甦醒》,歷時三十年,逐漸擺脫具象的束縛,任生命軌跡跌宕起伏,精神遨遊天馬行空。線、面的揮灑,點的鑼鼓之音,充分表達跌倒者的奮起,沉睡後的甦醒。東方,不再是沉睡的巨獅。

他不僅愛畫老牆,更愛畫牆上縱橫交錯的籐之蔓,從《牆上秋色》到《野籐明珠》,再到《浮游》《流逝》《滄桑之變》,時空幻化,他以東方哲思的靈動,彈撥線與線的抑揚之曲,創造出東方的抽像,抽像的彩韻,超越了西方有意味的形式。

吳冠中——美得孤獨

《補網》《武夷山村》採用無比洗練的抒情手法,趨於抽像的節律,表達勞動人民的生活之美、自然之美,是他風箏不斷線思想的經典範本。

《草兮草兮》《草花》《飛燕》,是野草的鋒芒,飛出尖利而明快的山歌。

吳冠中先生有一雙去蕪存菁之眼。時代生活中,有他開採不盡的藝術礦藏。

藝術家園

2009年底,吳冠中先生為母校中國美術學院題寫「母校萬歲」,他感謝母校以美的教育啟發了他對美的追求,培育了他的藝術思想,鑄造了他的人生。他說,雖然林風眠、吳大羽等先師為此吃盡苦頭,奉獻了身家性命,但真理、真情、真愛永遠有人繼承、發揚。

他深刻理解從母校蜿蜒而出的這條藝術之路,行路之難。藝術之路,方向之重要。

他在這條路上繼續行走,當走出新的風景時,他不斷回望先行者的足跡,擦亮這些足印。

20世紀80年代中期至2010年,吳冠中先生不知疲倦地用他擲地有聲的文筆,對母校承傳的思想風範及學術精神進行發掘、梳理,使得西湖邊誕生的這條藝術之路,以及路的締造者們,格外醒目。

他寫道——

林風眠在教學中對西方現代藝術之所以採取開放態度,因為他自己鑽進去認真學習過,研究過,他懂,懂了就不怕。電工不怕電,指揮電操作。從西方學習後回國的林風眠也曾一度在《人道》《百年樹人》及《痛苦》等選題中用西方的手法直接反映中國社會的苦難,寄寓了自己的憧憬與情懷。但他並沒有堅持走社會革命的路,而走上了藝術革命的路,他給同學們的紀念冊上寫過:為藝術戰。回顧老畫家七十來年的創作實踐,我意識到他的「戰」的對象:與庸俗戰,與因襲保守戰,與生搬西洋戰。

他以《高山仰止》為題,憶他的老師潘天壽。他用潘天壽的一幅黑鳥畫和勃拉克的黑魚靜物畫作對比,說明東西方藝術精神在高端會晤。他說:促進交流,深入理解,當節約許多不必要的耗損。

他以不同形式、風格的文章,探尋林風眠的藝術心聲,分析潘天壽的藝術特色,頗具現實意義。

2009年,他口述成章,發表《天葬林風眠》,痛惜林風眠藝術的高貴品質被氾濫的醜陋偽作淹沒了。

《吳大羽——被遺忘、被發現的星》,這篇序言是他於1996年對整個社會發出的大聲疾呼,他說:「我要呼叫:他是永遠不會死去的!」,吳大羽畫冊終於得以出版,他在文中讚歎「填補了現代中國美術史上一個關鍵性的空白」。從此,「長耘於空漠」的詩人畫家吳大羽逐漸得到應有的尊重,回歸應有的位置。

2010年初,當吳冠中先生得知家鄉要建立他的藝術館時,他婉言謝絕,卻建議家鄉搞一個微型藝術家村,特別提醒家鄉人民不要忘記美術先師吳大羽。

「懷共同心願的人,無別離」。

像播種一樣,他把老師吳大羽的話播種在人間。

他博大的胸襟,感人至深。

不難發現,吳冠中先生和他的師友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們同是美的旗手,中國的普羅米修斯,誕生於同一個藝術家園。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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