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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楊氏墓位於江蘇省鎮江市蔣喬鄉盧灣村(北距峴山以南甚遠)的大山丘地上。墳包高約4米,直徑約6~7米,西向。墓道兩側現尚存石獅1對(一隻已破損倒地),龜跌4只,碑已無存,石馬1對(一隻已破損倒地),另石羊、石俑已破壞散失,前原有石坊亦無存。」
明代楊一清墓
1、檜柏、盧氏宗祠
從江蘇省鎮江市蔣喬鄉盧灣村村子南面的九華山農莊進入,首先可見一棵高大的檜柏,樹齡大約有400年了。該祠堂裡存放有楊氏墓地的部分殘碑,遺憾兩次尋訪至此,均大門禁閉,無緣瞻仰。
值得讚許的是,村民們並未將楊氏墓地現存的一對石獅舊物利用,而是自行定制了一對新的門獅置於祠堂門前。
2、石獅、構件
楊氏墓地,現存石獅一對。
在祠堂西側農田的低窪處,有一尊石獅,這是首次尋訪時疏忽的。
石獅為青石質,背東面西,首部、底座及背部,均保存尚好,唯前肢殘缺。
南京及周邊名人墓,現存石獅的(南朝石刻除外),個人所見有七處,即南京的明孝陵、中山陵、鳳陽的明皇陵、盱眙的明祖陵、天長的楊捷墓、鎮江的陳家墳(疑似蔣介石奶媽墓),還有就是這裡了。
石獅為門獅造型,顯然過去應成對列於墓地的牌坊或享堂前,把守門庭。
田間地頭,還散落著一些非常規整的青石或黃石材料,如今作為跨越溝渠的踏板使用。
按示意圖來看,可能是過去的牌坊構件,墓地原有兩座牌坊今已無存。
而現存的另一尊石獅,則位於第一隻石獅的西北方,水庫東岸伸向水中的最前方。
石獅亦為青石質,底部半沒於水面下,兩次尋訪,均因水位較高,不得近觀其貌,只能瞧見背影。
從其背部雕刻風格來看,與前一隻石獅形狀、風格一致,應為同一時代產物。
按示意圖來看,此二隻石獅相隔較遠,恐非一對,更可能是分列於兩座牌坊前的兩對石獅中各剩下的一隻吧。
年代能否到明中期本朝?從其造型看來,竊以為到清代。
該墓於解放後,遭到兩次重大破壞。
一次是1958年大修水利,一次是「文革」初期的「破四舊」。
當地開挖友誼水庫時,墓道前原有一尊石人,高近2米,被推入土中。
墓道兩側原有兩個大水塘,開挖水庫時,被包進水庫裡(筆者推測,這兩個水塘可能是分別對應楊景墓、楊一清墓的照池)。
解放初,大山上還有三、四塊石碑,每塊有好幾頓重,文革初期,砸斷修水利、建豬房。
據說現在村裡的水溝上、水塘邊、豬圈牆上的建築材料,不少用地是大山上的是牌坊、石柱、石桌等石刻。
3、龜趺
在第二隻石獅東側的大山西麓山腳下,這裡已進入該墓的主神道了,記載有四隻龜趺。
據說現存四隻龜趺,均殘留龜趺碑座,其上立碑不知去向。
此四隻龜趺,首次尋訪時未見,二次尋訪現場所見,有兩隻龜趺較為明顯,龜背露出地表,龜首及下部陷入土中。
還有一隻龜趺,只露出背脊上的一小塊,其餘大部陷入土中。
另一隻龜趺不可見,可能全部陷入土中。
石質不明,看似青石,卻又有點漢白玉模樣。
由於其後的六座碑,均有相對應的墓主,因此竊以為,如果該墓地確係楊一清墓的話,這四座碑的對應墓主,應是楊一清本尊。
但從龜趺體量上來看,太小了,長僅一米多,寬不足一米,似乎與其「正一品」大員的身份不太相符。
也可能是因為我們所處環境,多見明初功臣墓前體量巨大的石刻的緣故吧。
4、石馬
自西向東順著神道上坡,南、北分列一對石馬,均為青石質,南立、北倒。
第一次尋訪時,只見南面立著的石馬,該石馬即坐火車能望見之物。
北側石馬,第一次尋訪時未見,西面倒覆於地,東面朝上,撥開上面覆蓋的植被,感覺保存尚可。
該對石馬體量並不大,目測與南京的泥塘、小村石馬相仿,能夠遠遠瞧見,實是因為立於山坡高位佔了地利的緣故。
繼續上行,沿途可見地面殘留不少彈石。
據《竇文》走訪村民盧高貴說:
「大山上開荒時,看到許多大小不等的彈石,是一段一段鋪築的」。
由此看來,墓地並未用石板鋪築神道地面,而是用的彈石,規格似乎又低了一等。
5、幾座墓葬
(1)柳欽三墓
穿過石馬後,在神道正中間,一座殘留的墓壙擋在面前(見上圖左上)。
墓園中首先看到的第一座墓,墓主卻和楊氏無關,這就是資料中所指的清末柳欽三墓。
據陳慶年《橫山鄉人日記》(以下簡稱《日記》)記載:
「神道中,當右偏三碑座之前,有柳欽三墓壙,其子恩壽光緒二十四年所立,不知何以購地於此,殊可恨也。」
其實,陳先生的感慨有些偏激了,時過境遷,人家合法購墓於此,亦未破壞楊墳主體,和諧共處,有何可恨可言。
(2)楊氏先塋
過柳欽三墓向上,東南方有一殘留墓壙(見上圖右上),示意圖中標注為「楊氏先塋」。
那麼,這裡究竟是不是楊氏先塋呢?
據《日記》記載:
「墓前左偏有三碑,中為弘治十八年碑,右為正德五年碑,左為正德九年碑。」
「左偏三碑中,左二碑直立,右碑即正德五年者,碑已倒地,字尚未缺。」
遺憾的是,《日記》中並未記錄碑文。
竊以為,此墓即應為《日記》記載的此三碑所對應墓葬。
現場所見,地面已看不到碑的殘留痕跡,只有一些彈石而已。
竇文中將該墓標注為楊氏先塋,墓主只能是楊一清的父親楊景及其夫人。
《光緒丹徒縣志·卷四陵墓》記載了「化州同知贈太子少保戶部尚書楊景墓」,這顯然是楊一清發跡以後,朝廷追贈的名號。
其實,以上已能明顯看出,《竇文》將《日記》中所指的左、右方位給弄反了!
中國古代傳統的墓地指代方位,均是以墓的朝向來表示,陳慶年為舊時代人,自然不會分不清楚,當代人則難免會弄混。
而且《日記》中說「墓前左偏」也指代明瞭,「墓」當指楊一清墓而言,方位已經說得再清楚不過了。
而《竇文》中則將面向墓地,也就是墓的坐向,作為了方向標誌。
中國古代的昭穆制度,除了南朝和元朝以右為上外,其他大部分朝代均以左為上。
如果最後的大塚為楊一清墓的話,位於其墓前左側,也就是神道南側的這座墓,才有可能是楊氏先塋。
左偏的三碑,應位於神道南側的楊氏先塋墓前。
而碑刻年代弘治、正德,均在楊景逝世之後、楊一清逝世之前,只能是楊一清先輩所有。
另外,根據此三碑的先後樹立關係,也能看出當時以左為上的昭穆制度。
第二塊樹立的正德五年碑,位於第一塊弘治十八年碑的右方,表明後來的正德必須以前代弘治為上。
由此可見,示意圖中不僅將左偏三碑和右偏三碑的位置顛倒了,還將正德五年碑和正德九年碑的位置顛倒了。
(3)不知名塚
在楊氏先塋墓壙的北側不遠處,還並列有一座殘留墓壙,墓的體量較楊氏先塋稍大(見上圖左下)。
該墓即位於《日記》記載「右偏三碑,但存碑座矣」的正後方。
現場所見,該墓壙為同塋異穴,即在墓壙中間,又夯築一道土壙,將墓穴均分為左右兩部分。
對於該塚,《日記》中並未記載,也許當時該墓尚未存在,可能為民國所建,現已廢棄。
(4)楊一清繼室胡氏墓
而右偏的三碑,也就是《日記》中記載的只有碑座而無碑的三座碑,則應位於神道北側的墓前。
那麼,神道北側前後東西相隔不遠的兩座墓,墓主又是何人?
從示意圖分析,位於神道南側的楊氏先塋,墓前有對應的牌坊,說明通向這裡有另一條獨立的神道,以示對先人的尊敬。
而在楊一清墓主神道的北側,雖然有墓,卻不再設牌坊及神道,說明該墓和楊一清墓是一體的,那就只能是楊一清夫人之墓。
根據《竇文》,在村南廢棄養豬房田地前,發現一塊殘碑,文中有「楊一清繼室封淑人胡氏」字樣。
此碑顯然是胡氏的墓碑之一。
按理說,靠近碑座的墓,自然應是墓碑對應的墓主。
但考慮到現存該墓壙為同塋異穴,且位置與楊氏先塋基本平行,顯然不可能是胡氏的獨立墓葬,或許和前面的柳欽三墓性質相似,是後來有人購地於此所建。
而在該墓的後方,也就是神道北側向東不遠處,還有一座殘留墓塚(見上圖右下)。
這座大塚在示意圖上,標注為僅次於楊一清墓的另一座山型,如今墓上封土大部無存,只留底部。
該墓形制,僅次於楊一清墓,又位於楊氏先塋的右後方、楊一清墓的右前方,符合胡氏一品夫人的身份地位。
該墓相對楊氏先塋,處於其右後方,相對楊一清墓,處於右前方,均處於卑位。
因此,竊以為《日記》中所見有座無碑的三座碑,其中一塊碑即《竇文》發現的刻有「楊一清繼室封淑人胡氏」字樣的碑,該墓為楊一清繼室封淑人胡氏墓應無疑。
四、楊一清墓
1、楊一清墓簡介
從楊一清的生平來看,祖籍雲南安寧,生於湖南懷化,葬在鎮江丹徒,全不挨著。
很奇怪,楊一清怎麼就會葬在鎮江了呢?
楊一清的父親楊景,與景泰五、六年間在鎮江去世。
楊家香煙並不旺盛,楊景只有一女一子,長女嫁到鎮江,獨子便是楊一清。
據《明史》記載,楊一清為「十八登成化八年進士」。
據《明清進士題名碑錄索引·成化壬辰科》記載,壬辰即成化八年(公元1472年),楊一清名列三甲九十五名。
楊一清生於景泰景泰五年甲戌(公元1454年),中進士時剛好年滿十八週歲。
據楊一清《為衰病乞恩休致事》疏中記載:
「臣舉進士未一年,臣父病故,貧不能歸葬,又依臣姊氏,卜葬於直隸鎮江府丹徒縣地方。」
《明史》本傳記載,楊一清「無子」。
據楊一清《為衰病乞恩休致事》疏中記載:「臣無子,以雲南堂兄之子紹芳為嗣,寄籍丹徒看守臣父母丘塋。」
楊一清的繼室胡夫人,為岳州同知胡欽的女兒,她家是鎮江人。
由此可見,楊一清一是為給父母守墳盡孝,至此入了丹徒籍;二是姐姐、夫人都在鎮江,才能夠終老於此。
而楊景官至同知,這僅是一個從六品的小官,按明制,其墓前不可能設有石像生。
何況在他死時,家貧無力歸葬祖墳,選擇安葬他鄉,實屬無奈之舉。
楊氏先塋前的碑,只能是楊一清發跡後,自行補立或朝廷敕贈。
那麼這些石像生的主人就只能是楊一清了。
2、楊一清墓現狀
神道的盡頭,來到了大山頂,這裡有且只有一座體量較大的封土墓塚(見上圖)。
該墓位於整個墓園的中部最高處,應是主墓無疑。
該墓體量較大,又獨佔一座山頭,在山腳下便能遠遠瞧見,頗具氣勢。
從神道方位看,該墓為坐東朝西向,可能暗含著遙望雲南故鄉之意。
現場所見,該墓塚外形渾圓飽滿,封土除西南邊緣小部分因人為取土有所削減外,其餘大部分保存完整。
經過數百年,封土沒有流失,說明該墓當年的夯築質量應屬極上乘,且後世保存尚好。
封土頂部堅挺,沒有明顯塌陷,說明墓室保存完好。
示意圖中將該墓標注為楊一清墓,筆者認同,或為楊一清與其原配段氏的合葬墓?
今年六月,筆者到鎮江南山二訪丁傳靖墓未果。
期間,在山林內詢問了多位護林員(60-70歲),雖未訪得丁傳靖墓,然均指向盧灣村的這處他們稱之為「楊天官墓」,如數家珍。
3、楊一清墓表
尚未查到楊一清墓神道碑和墓誌銘的記載,只在《國朝獻征錄·卷一三·內閣》中找到了李元陽撰《少師、太保、華蓋殿大學士、吏部尚書、文襄楊公墓表》,全文輯錄如下:
「正德初,閹人劉瑾有寵於上,竊弄政柄。公時總制三邊,條例、修邊事宜極有端緒,朝寧翕然稱之。瑾惡公不先白己,內批罷公,遂引疾去位。瑾怒不已,逮公詔獄。首相長沙李公力救,得釋。瑾權日益重,威震中外,鼻息所向,無敢違者。六卿一言不合,輒辱經荷校。敢有乞骸骨去者,中以死禍。列卿逢瑾禁中,跪伏不敢仰視。國事惟其意指而已,危亂之機已在旦夕。京師恐恐,道路以目,偶語者死。時公家食,不忍見此大難,日夜籌度,不遑寢處。
五年,安化王反寧夏,命太監張永討賊,永奏須文臣有智謀者同行。召公仍總制陝西、延綏、寧夏、甘、涼各處軍務,協同討賊。謂永曰:「藩室外之亂易除,國家內變不可測。奈何?」永曰:「何謂?」公曰:「寧夏事不足平,非久當有捷報。內變事,非公無能為。」永佯若不知。才入陝界,果聞仇鉞已擒賊。永服公料事有神,促席間問公「內變事」,公手畫「瑾」字。永曰:「渠日夜在上傍不輕離。上一時不見渠不樂。今其本乾枝葉,連結已成。上前皆其耳目,安從得間,敢入一言乎?言出而禍不旋踵矣,奈何?請策之。」公曰:「此有間可乘,不用疑慮。觀討賊不付他人付公,上意可知。況公受累朝知遇,宜繼呂強、張承業,照耀青史。此其機也。」言已,出二奏與之。一言寧夏事,一言內變事。囑永曰:「公班師人京,見上先進寧夏奏。上必就問,公跪言:『請屏人語。』仍進內變奏。」永曰:「即不濟,奈何?」公曰:「他人言濟不濟,未可知,公必濟。萬一不信,公頓首:『請上即時召瑾,抄其兵器。請上登城驗之,如無反狀,殺臣餵狗。』又頓首涕泣。」永勃然作曰:「老奴何惜餘年,不以報主乎?」
已而,永入京請見。如公策,上覽奏至「瑾、劉二漢方面大耳,已謀不軌」,遂頓足,即召瑾人侍。瑾不知,已有旨差永抄沒其家。上命縛瑾下獄,尚未深知。上登城閱所抄兵器,繩繩不絕。上吐舌,競誅瑾等。一時,公卿士庶方能吐氣。歡聲震天,摘瑾肉而嚼者甚眾。永乃備言於首相長沙李公,同薦公才望,上益喜公。
公諱一清,字應寧,號邃庵,謚文襄。雲南安寧州石淙人。七歲能屬文,聰明絕世,讀書過目成誦。人欲試其心計,戲取市家日曆鱗、雜、米、鹽之數,令目一過,則無遺脫。故六經、百氏,無所不窺。官制兵衛、本朝故事,歷歷詳曉。人遂以神童,薦入翰林為秀才,中順天鄉試。成化八年進士,為中書舍人。結交海內名士,文章日益有名,從學者日眾。如丹徒靳公貴同公在內閣,太原喬公宇為塚宰。公以師道自重,二公執弟子禮,終身不衰。公薨,喬公自山西至丹徒持服奔喪,其師弟之義何如也!
公初自中書,出為提學,歷山西、陝西僉事、副使,謂都人曰:「得三士:康海、呂柟、馬理。」果為聞人。升提督、四夷館太常少卿。弘治十五年,劉忠宣公言馬政廢壞,升副都御史,督馬,召詣闕,面授敕行。明年,拜理茶馬、鹽馬,陝西人素喜公。公官益高,才益展佈。條上茶、鹽、監、牧事宜,及易置馬吏,奏請輒允。牧事有成.益開水草善地、城堡、廬舍。河、湟、涼、固間,雲錦成群。十七年,虜入花馬池塞。十八年,敕公經略邊務,兼巡撫陝西御虜。虜素畏公威名,聞公至,虜遁去。改總制三邊,兼理馬政。
是年,升右都御史,公上疏曰:「陝西各邊,延綏城堡據險,寧夏、甘肅河山阻隔,賊雖侵犯,為患猶淺。惟花馬池至靈州一帶,地裡寬漫,城堡稀疏,兵力單弱,一或失守,虜眾折牆而入,犯我環慶,寇我固原,深入我平、鳳、臨、鞏。其間漢土雜處,倘兵連禍結,內變或因之而作。根本動搖,誠非細故。此所謂膏肓之疾,腹心之患也。成化初年,北虜在套,彼時未有邊牆,恣肆出入。已而,得巡撫都御史余子俊修溝完固,北虜知不能犯,不復入套者二十餘年。世平人玩,邊備稍疏,牆既日薄,溝又日淺。弘治十四年,大虜由花馬池折牆而人,戕破內郡。虜人得志,始蔑我邊牆,為不足畏。連年擁眾折入,我軍動輒失利。寧夏鎮巡屢奏乞築牆浚塹。提督軍務都御史史琳又乞於花馬池、韋州設立營衛。兵部奏下總制尚書秦紘,紘只添修四五小堡,及於靖虜至環慶地,方挑穵邊塹一道七百里,自謂可無虜患。弘治十七、十八年冬,虜復大舉,仍自花馬池清水營折牆深入。紘所修邊塹營堡不能捍御阻遏,致陷清水營、花馬池。上廑宸慮,敕臣經理。臣暗劣,歷官陝西有年,虜情邊事頗嘗究心。但腹裡頻年荒旱,倉稟空虛,饋餉不繼。虜賊動號數萬,倏聚忽散。未至而廣徵士馬,則徒費芻糧;既至而調兵應援,則緩不及事。縱使大兵既集,務速則彼或不來,持久則我師先老,恐終無以伐其深入之謀,沮其方張之勢。嘗聞防邊之計,莫危於戰,莫安於守。臣恐坐談不如親見,自慶陽、環縣、延綏、定邊、寧夏、花馬池、興武、清水營,直抵寧州一帶,邊牆、城堡、墩台,躬親閱視,廣集眾思,兼收群策,參酌損益,始有定論。其大要有曰:『修浚牆堡,以固邊防;增設衛所,以壯邊兵;經理寧夏,以安內附;整飭韋州,以遏外侵;當務之急,莫先於此。』但陝西財匱民勞,修邊之役人多異議。然利害有輕重,關係有大小。大事可成,則小費不足計;遠效可圖,則近怨不足恤。此臣犬馬一寸之忠也。今之河套即周之朔方、漢之定襄,赫連勃勃,統萬城也。唐張仁願築三受降城,置烽堠千八百所。自是突厥不敢逾山牧馬,朔方無寇,歲省費億計。減鎮兵數萬,受降遠在河外。古之舉大事者,勞而後逸,類如此。受降據三面之險,當千里之蔽。正統以來,浸失其險,捨受降而衛東勝,已失一面之險。又輟東勝,以就延綏。則以一面之地,遮千餘里之沖,遂使河套沃壤為虜巢穴,深山大河勢乃在彼,而寧夏外險,反南備河。此陝西北虜之患,所以相尋而莫之能解也。茲欲復守東勝,因河為固,東接大同,西接寧夏,使河套方千里之地,歸我耕牧。開屯田數百萬畝,用省內運。不然,則陝西用兵殆無虛日,八郡之人疲於奔命。民窮盜起,禍將何極?及今將延綏、寧夏一帶邊防,設法整飭,賊來有以待之。雖非上計,猶愈於無策。丑虜聞知,或數十年來未敢輕犯,我得休養生息。東勝之議,未必終不可復也。世之論邊事者,或專主於戰伐。臣亦非敢忘戰者,方將搜選官軍,策勵將士,修軍馬,備器械,儲糗糧、明斥堠。今冬虜賊若復侵犯,謹當督率諸將,恭行天罰。成功在天,臣不敢必;凡所當為,臣不敢避。今首以築牆、挑塹為言,宜必憎茲多口。但受恩深重,自當為國遠圖。今年,套內無賊,腹裡有秋,人民稍安,正有可為之日,應合經理邊防事宜條奏,伏望聖明俯垂省覽。」
下兵部議,敕公經理二年。公言:「臣即兼巡撫,已不能專力馬政。今冒總制,事益廢閣,乞仍遣巡茶御史兼馬政。」瑾惡公,公遂去位。兵部疏言:「邊防甚急。修邊防虜,捨一清無可代者。」不報,乃議上文。責張鼐、曹元乞簡,用批修邊銀,熔大鏹解京。由是,朔方復套之議中止。人謂瑾虜交通,欲亂以濟己私,或然也。
瑾誅,召公入戶部尚書,尋加太子太保。六年,改吏部尚書。時,中原盜起,公上《平賊十一策》,賊果平,加少保兼太子太保。十年,入內閣,加少傅、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學士。公直道自信、不屑曲謹,以故被劾去。
嘉靖初,遣使存問,「大禮議」起,公見永嘉疏曰:「張生此論,聖人復起,不能易也。」張、桂向用,力薦公。嘉靖四年,虜大入塞,擾關隴。起公兵部尚書,兼憲職,提督軍務陝西。五年五月,召入內閣。公首薦起餘姚謝、鉛山費,二公至京,遂請老。公亦請老,不允,加少師,改華蓋殿。上憐公老,令朝朔望。公復銳意修邊及選將練兵屯田防虜,上益喜公言。武定侯勳手握重兵而驕橫,公諷御史趙鏜劾勳。奪勳後府及團營,莫不稱快。
時張、桂報復私怨,為時論所短。八年秋,公計去之。霍韜曰:「議大禮者,吾輩三四人,張、桂去,且及我。」上疏列公二十四罪。上立召永嘉還內閣。俄,朱繼宗獄起,坐公受張容金錢,為永誌墓,又輒與容指揮世錦衣。上知公,不問。永嘉諷言官劾,削籍。
明年,公卒。孫元援詔,請得復公官。公生而隱宮,無嗣。學博才雄,應變濟務,斡旋事勢,調停機宜,人所不及。尤曉暢邊事,熟諳軍旅,總制度久,得士卒歡。虜聞公至,相謂曰:「公已回矣。今雲復來,得無偽乎?」公召虜人來見,果非偽,又相率遁去。其威信所著,自有國以來未之前聞。羽檄旁午,頃刻應上十餘疏,列書吏十餘人,各執筆聽受,甲乙為次,口拈輒書。一疏成則諸疏皆成,文事各殊,略無錯亂。古今才敏如公者,百代不一二數也。好汲引正人,一時才俊,無問識不識,皆使之通達。人或訾己,顧薦揚之。在吏部時,給事中王昂劾吏部謫官,公疏救;在內閣時,御史孟洋劾內閣謫官,公疏救;陝西、雲南鎮守太監,誣奏巡按御史張璞、劉天和、王廷相逮下獄。公又一一疏救。其存心行已,光明俊偉類如此。處群小橫流之中,而有陰扶善類之意;當大權倒置之際,而有密制凶逆之謀。堂堂乎大臣哉!
陽之少也,以庶吉士考藝,辱知於公,游公之門雖僅二年,蓋庶乎知公之心者。況嘗與史館中常侍間語,頗究顛末。而公之塚孫植來知鄰郡,不鄙以公之墓表見屬。義不得辭,故為序其梗概,俾刻之石,後之君子其尚有考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