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而不枯 密而不亂

　　清代初期，有幾位僧人畫家十分有名，他們分別是石濤、朱耷、髡殘和弘仁，因為都是明末遺民，有的還是明皇室後裔，在政治上對清朝統治者持不合作態度而出家為僧，所創作的作品，亦具有強烈的反正統特色。到了十九世紀的清晚期，一位同情太平天國革命運動的清軍參將，因不願奉命攻打太平軍而出家當了和尚。虛谷雖出家為僧，卻“不茹素，不禮佛”，楊逸編撰《海上墨林》說其“意有感觸，遂披緇入山，不禮佛號，惟以書畫自娛”，一生攜筆帶硯，雲遊四方，大多數時間往來於滬、蘇、揚一帶，賣畫為生，“閒中寫出三千幅，行乞人間作飯錢”，成為海上畫派早期代表性畫家。 

　　虛谷（1823—1896），俗姓朱，名懷仁，號倦鶴、紫陽山民，安徽新安（今安徽歙縣）人。出家後僧名虛白，字虛谷。室名覺非庵、古柏草堂、三十七峰草堂。擅畫山水、人物、肖像及花卉、蔬果、禽魚，尤其精於花鳥和動物，如松鼠、金魚、枇杷等，惟妙惟肖，極其神似。晚清海上畫派擅長花鳥畫的名家很多，如朱熊、張熊、任伯年等，技法自出機杼，別開生面。虛谷躋身其列，所繪題材有金魚、松鼠、仙鶴、花果等。他的一幅收藏於武漢博物館的《松鼠圖》軸（見圖），活潑清新，富於動感，可謂這類題材中的一件具有代表性的作品。 

　　虛谷《松鼠圖》軸，縱155、橫47厘米，紙本設色。畫面構圖繁簡相宜，佈局清晰明瞭，截取松樹之一根枝丫及三隻松鼠入畫，刻意隱去樹身主幹，使畫面主題更顯突出，發人遐想。畫面上，松枝或濃或淡，明暗相間，松葉紛披如針，癭結橫生，清新自然。只見一根松樹枝丫的一部分從右上方入畫，又分出樹根枝杈，一路向下斜斜延伸，直至撐出畫側。彎曲的枝丫間，兩隻松鼠一前一後自上而下趴伏在枝條上，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下方，令人對枝條的承受力有些隱隱的擔心。一隻頑皮的松鼠懸吊在分出的一根枝條上，這根枝條因不堪松鼠的重量已垂近地面，而枝條上的松鼠此刻正在轉身回望，似在招呼枝丫間的同伴注意安全。畫左上行書題款：“以誠仁兄先生教正，紫陽山民虛谷。”鈐朱文“虛谷”印，畫右下方鈐朱文“三十七峰草堂”印。虛谷善詩能書，書風雅逸，傳世作品題款均字體遒勁飄灑，氣骨兼備。觀其題款，可見此畫為虛谷饋贈友人的一幅作品。 

　　虛谷的花鳥畫受兩位歙縣老鄉——清初期畫僧弘仁和新安畫派創始人程邃影響頗深，並上溯宋元，但師古而不泥化，在創新中形成自家面貌。他善用“戰筆”“斷筆”，筆法清剛簡逸，意趣高潔俊雅，作畫筆墨奇拙老辣，營造出一種清虛的筆墨意境。在這幅《松鼠圖》上，虛谷以逆取勢，用筆上，枯筆、戰筆、斷筆交替，中鋒、側鋒、逆鋒互用，使線條斷續頓挫，線斷而神聚，筆斷而氣連，蒼勁而松秀，富有秀逸之氣。用墨上，以濃墨濕筆畫松針及部分枝節，顯得蓬勃郁茂。作者對松鼠的刻畫抽像中可見其獨具的匠心，沒有以寫實的線條來勾勒松鼠的軀體，而是以枯筆皴擦出松鼠蓬鬆帶刺的茸毛和富於動感的體貌，很好地刻畫出了松鼠豐滿靈活的特性和喜愛活潑嬉戲的場景，形態簡練誇張，情趣動人，簡練傳神，雖然只有寥寥三隻，但上下呼應，俏皮靈動，頗有幾分南宋詩人陸游筆下“茂林處處見松鼠”的意趣。構圖虛實相生，畫面生動活潑，點苔沉著老健，景物自然和諧，敷色冷峭清淡中又間用重色點醒，於皴擦中含蒼潤，簡率中見功力，使作品清虛冷雋而又富於變化，意境別具韻味。 

　　欣賞之餘，不禁想起近代著名畫家顧鶴逸在虛谷《山水手卷》上的題跋：“清而不枯，密而不亂，此六發之上乘也，惟吾老友虛谷上人能之。”可謂所言不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