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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鐵夫在紐約公園
[華藝國際]現當代藝術
在兵荒馬亂的年頭裡,有太多史實道不清,說不明,留予後人太多的想像空間與追記的困難。史記“中國油畫第一人”、“東亞畫壇第一巨擘”的李鐵夫除了原名為李玉田、廣東江門市鶴山縣雅瑤鎮陳山村人士,鐵夫又是何夫,時至今日我們也不甚瞭解。
人道是,生於1869年,今誕辰150年。但,他又常在1949年書寫的對聯上,落墨“八十八歲老人”。更不消說,“就讀於阿靈頓美術學院、英國皇家藝術學院、威廉·切斯畫室、紐約藝術大學”廣為流傳而沒有得以證實。總而言之,他身上有著太多的不解之謎。
面對於這位第一個“吃螃蟹”的神秘人,我們知道點什麼呢?據同一時期與他熟悉的圈內人余本、馮鋼百爆料:李鐵夫是個“臭美”的人,每次出門必先提前一個小時,在鏡前梳妝打扮,直到髮絲、衣著,他都滿意了,才披著外套出門;又有流傳的民國史事道:民國時人、政要子女求拜李鐵夫為師,李鐵夫實在無法推脫時,就要以500金大洋高價以求嚇退熱情的來人;再或從他書寫的對聯、詩詞:“性僻難諧俗,身閒不屬塵”、“舉目已無乾淨土”等,我們得以觀望曾經他對美的態度,視金如土、非同凡響的性格,以及他對國家命運的憂心忡忡。
趙昱
我們還知道他與孫中山及孫中山的左膀右臂趙昱相交甚好。李鐵夫更是在私底下稱孫中山為“大哥”,都成為了我們所熟知的史料,而他與上海洪門民治黨副主席趙昱的情誼卻沒有廣泛流傳。其實,他與趙昱早在美國時,已是革命舊交,往來已久。
在抗戰勝利後,趙昱攜眷返回上海,重掌致公堂舊業,實際成為海外洪門在上海的首領。在1947年到1948年間,李鐵夫住在上海洪門五祖祠二樓的一間屋子,他在這間屋子內創作完成了眾多的靜物和肖像作品。當李鐵夫離開上海之後便將在此期間創作的部分作品留給了趙昱,因此趙昱家族作為李鐵夫主要收藏者之一,擁有不少的李鐵夫作品。
李鐵夫作畫中
李鐵夫的油畫根基非常扎實,即使到了新中國改革時期前都難以找到人與他毗鄰。這是因為許多同一時期的畫家乃至後世畫家,都是先學習傳統中國書畫,再轉去學習西洋繪畫。而李鐵夫學畫期間,上手就學的是純粹的西方藝術繪畫。
一般來說,水墨畫是一種考究線條語言的畫種,具象油畫更多的是考究面塊性語言的畫種。也無怪於,我們現在反觀民國、新中國改革開放前的繪畫,形體表達不盡如人意,但細節表達上就很費心機。而李鐵夫早在民國期間,他在教學時就時常提及到“big form, no detail(注重大筆觸,不拘小節)”。
李鐵夫 音樂家像 布面油畫 1918
李鐵夫 瓶菊 紙本水彩 1933
在後世學者拾遺李鐵夫生平時,他們已經很難追跡李鐵夫40歲以前的油畫作品,惟有同是學畫人的徐悲鴻1935年一句,“其肖像畫技巧之高超只有在西方才能看到”;與1943年的一句,“中國洋畫家之老前輩,當推李鐵夫,今年七十餘,其早年所寫像,實在雄奇”,留給後人想像。
同時,在可視的資料裡,也就只有一張1918年作、後經修復的《音樂家像》,能供後人所猜想、推論。人物面相型准,塊面感強,賦色準確,少有多餘筆置。人物膚色低調含蓄,背景氣氛大雅沉靜,與光鮮的美國油畫很不一樣,因此,我們可以推論到,李鐵夫早年的老師應是師承典雅含蓄的歐洲油畫學派。又從李鐵夫的水彩畫的用色習慣來說,他早年老師應該還與英國水彩畫派有所淵源。
李鐵夫 三魚圖 布面油畫
他的後期作品裡最令人稱奇的是,似乎李鐵夫沒有被客觀物象、或說沒有被他過往的繪畫經驗所局限,以至於有些作品甚至有超現實主義的氣息,恣意而靈逸。關於這點,有一部分的原因源自於李鐵夫“性僻難諧俗”,還有另一部分原因可能是李鐵夫在回國期間,與黃賓虹、齊白石,幾位國學好手的交流下,他的創作視點產生了變化。
稀薄的顏料,令人為之驚訝的精準設色;奔流的線條,令人感到靈動、卻絲毫沒有死氣的描繪方式;變形的客觀實物,令人感受到不為規矩所束縛的奇思妙想。冥冥之中,或許李鐵夫無意中最先開啟了早期的油畫民族化的進程,如果這麼說來,他至少比主流早了40、50年。
李鐵夫 酒滿蟹圓 約1947年 布面油畫 63×75cm 來源:趙昱家族舊藏
《酒滿蟹圓》繪於李鐵夫在上海期間,是留給趙昱的作品之一。後來趙昱將此畫送給大哥趙慶的二兒子作為新婚禮物。從畫面冷光推斷,李鐵夫此作畫於朝北的窗內,冷色光源,正是上午的光景。盤中的螃蟹是我們常見的青蟹,畫作應繪於秋夏之際。酒瓶裡的是五加皮養生酒,李鐵夫作為廣東人士,常飲廣東五加皮酒,此時身在異地,可能當時條件限制,只能選擇天津的五加皮酒作為替代品。
背後可能是李鐵夫房內傢俱的一角,在趙家所藏的畫作中,常見此隅。這四樣分上下左右,組成了一個完整而平衡的畫面。綠色的桌布著色很淺,由此可知,這張桌布由粗布所織、薄薄地附著在桌面上。接近畫面那一端有軍綠的暖綠調,遠端色冷、沉鬱,符合西方標準的色彩理論。
《酒滿蟹圓》局部
青蟹剛被烹熟,右鉗關節處有所脫節、變形,右腿被拉扯出一塊,蟹殼已經被掀開過,或許李鐵夫早已經忍不住嘴饞,先偷吃了兩口,忽來雅興執筆揮毫。螃蟹眼睛一左一右,宛如一個正在仰視的龍鍾老者。熟知李鐵夫的畫作,知道李鐵夫晚年油畫作品常在描繪客觀事物的時候,流露出自己主觀情緒。換而言之,李鐵夫在具象畫面裡,追尋一種視覺感覺,而這種強調“感覺”的手法無疑給予觀者更多的審美空間。
一老翁,一杯濁酒,一隻肥蟹,一時好不愜意。對於李鐵夫緊繃的一生而言,在趙家這段時光這或許是暫時停歇,作品之下賦予了一種“難得糊塗”般的自嘲。相信此作是李鐵夫相當滿意之作,所以趙家之主趙昱才會選此作作為自家的重大婚慶禮物。
趙昱與女兒趙金枝在美國
由於趙慶早已在美國三藩市安家,此作品也陪伴到了另外一個國度。1998年,有台灣藝術傳承張氏訪客來到趙家追尋此作,趙氏因為身體不適未能回應,如電郵(見下)中所道,“We were not insterested in dealing with issues other than those involving their health… I am writing to you now to see if you are still insterested in acquiring one of the paintings – the crab on a platter.(我們無意在家翁、家叔身體抱恙的時候,商量畫事……如今我附郵於您,借詢您是否還有意於此幅盤中蟹畫。)”
2001年,關於《酒滿蟹圓》的郵件之一
後來,趙家主動來信再議此事,想以65000美金轉讓給張先生。因為時間、空間的錯過,張先生並沒有成為此作的藏家。不久後此作在三藩市的拍賣市場之中出現,幾經輾轉流入到現藏家的手中。因為此作被長期私人保存在美國,作品有幸避開了幾經易手、長期奔波、流離失所的歲月傷痕,也成為了流傳至今品相最好的李鐵夫作品之一。
2001年,關於《酒滿蟹圓》的郵件之二
這位至今神秘的第一位“吃螃蟹”的人依舊還有過多的往事等待我們去發掘,發掘的過程之中同樣依賴於已經被歷史敲定的史實,以及圍繞著客觀事實的合理推論。“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雖然此時我們還在雲霧中,但是,在雲中霧中已有一條光線輕輕地摩挲開了道路。循著這條小路,相信總有一天,我們會看清這位神秘的老者。相信那時的他或許不再需要曾經虛妄的幽光所簇擁,也能在我們眼前發光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