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瓷器「葡萄紋」寓意之變遷(共19張圖片)
  • 17年1月17日 05:04发布

作者簡介:芝麻开门,古董臺灣網網站站長,愛好古董古玩收藏,尤擅長古錢幣類鑒定。

明清兩朝瓷器上,葡萄紋是個重要的類別。葡萄紋又分兩種:一是單純畫葡萄的;另一種是將葡萄與松鼠配在一起的。這種葡萄紋樣,既有著歷史的傳承演變,又有著特定的時代寓意。本文試作初步梳理,以求揭示其寓意變遷的奧秘。

  據專家考證,葡萄是漢代時從西域傳入中國的水果品種。葡萄作為紋樣,早在唐代就已經廣泛應用,最著名的就是銅鏡上的瑞獸葡萄紋。唐代把葡萄作為重要的裝飾紋樣,看重的是它的瑞相,因此也可以將葡萄稱作“瑞果”,以與“瑞獸”相對應。在唐以前,中國的各種裝飾紋樣以動物為主。唐代開始,紋樣題材逐漸由動物為主向植物為主轉化。因此,唐代銅鏡上的“瑞獸葡萄紋”,可以看作是中國紋樣轉折期的一種經典組合。

  葡萄紋應用的第二個高峰期是元代的青花瓷器。元青花主要用於出口中亞、西亞伊斯蘭教流行地區,而葡萄正是那些地區喜歡的紋樣,所以元青花上葡萄紋佔有較大的比例。明早期的官窯瓷器繼承元青花的傳統,也有很多以葡萄為主的紋樣,其寓意應該也是一脈相承的“瑞果”性質。(圖1)

(圖1明早期民窯仿官葡萄紋 )

  然而在民窯青花瓷器上,情況就有所不同了。明代洪武、永、宣時期,民窯瓷器上幾乎見不到葡萄紋。但從成化開始,民窯瓷器上葡萄紋大量出現,(圖2、3、4)到明後期更是廣泛流行。(圖5、6、7)從圖片中可以看到,民窯的葡萄紋與官窯的大不一樣,它們不再突出葡萄果實的瑞相,而是在強調葡萄的枝、葉、果、蔓等多個方面。顯然,民窯畫的葡萄紋,寓意已經不是吉祥“瑞果”,而是另有新意。這新意是什麼呢?要解答這個問題,我們從一個叫岳正的人說起。

(圖2明成化民窯葡萄紋 )

(圖3明成化民窯葡萄紋 )

(圖4明成化民窯葡萄紋)

(圖5明晚期民窯葡萄紋)

(圖6明晚期民窯葡萄紋)


(圖7明晚期民窯葡萄紋)

  岳正(1418—1472),字季方,一生坎坷。正統十三年(1448年)的科舉考試,岳正會試第一,廷試第三(探花)。他為官正直豪邁,敢於直言,曾任內閣大學士。後因冒犯石亨、曹吉祥而遭到貶謫,一度還被流放。直到明憲宗成化初年才得以復職再度為官。岳正愛好繪畫,尤擅畫葡萄,曾寫過一篇《畫葡萄說》。這篇文章可以幫助我們理解岳正對畫葡萄的看法,並進而理解此時民窯瓷器上出現葡萄紋的寓意。岳正在《畫葡萄說》中寫道:

  “畫,書之餘也。學者於遊藝之暇,適趣寫懷,不忘揮灑,大都在意不在象,在韻不在巧。巧則工,像則俗矣。雖然,其所畫者必有意焉。是故於草木也,蘭之芳,菊之秀,梅之潔,松竹之操,皆托物寄興,以資自修,非徒然也。……

  “予嘗論其(葡萄)干者,廉也;節堅者,剛也;枝弱者,謙也;葉多蔭者,仁也;蔓而不附者,和也;實中果可啖者,才也;味甘平無毒入藥力勝者,用也;屈伸以時者,道也。其德之全有如此者,宜與菊、蘭、梅、竹並馳而爭先可也。……”

  上面兩段引文,岳正表達了兩層意思:一是他對作畫的追求,“在意不在象,在韻不在巧”,“所畫者必有意焉”。這正是當時流行的文人畫的意趣。二是他對葡萄寓意的總結,從葡萄的干、節、枝、葉、蔓、果、味、屈伸等方面的特性,來比附君子做人、為官應有的品德。岳正對葡萄寓意的全新總結,其實也是對人生品格的總結。

  在岳正的比附中,別的都好理解,唯“屈伸以時者,道也”一句,什麼意思呢?比岳正稍晚的陸容(1436—1497)在其《菽園雜記》卷五中對這一句有個說明:“蓋京師種葡萄者,冬則盤屈其干而庇覆之,春則發其庇而引之架上,故雲。然此蓋或種於庭,或種於園,所種不多,故為之屈伸如此。若山西及甘涼等處深山大谷中,遍地皆是,誰復屈之伸之?”原來當時京師種葡萄,冬季要把葡萄樹幹盤屈起來覆蓋東西以避寒,春季再把它伸展開來放到葡萄架上生長。所以岳正將葡萄“伸屈以時”比附做人也要根據時勢有伸有屈是說得通的。而陸容說葡萄的“伸屈以時”只是種於京師庭園裡的才這樣,生長於山西、甘肅等野地裡的葡萄並不“伸屈以時”,這就有點抬槓的味道了。

  自從岳正的“葡萄說”出來之後,葡萄成了“正人君子”的形象代表,在明代社會中影響巨大。許多文人以畫葡萄來抒發自己的“君子”情懷。如嘉靖年間,徐渭在落魄時曾畫過一幅《墨葡萄圖》,畫中題詩道:“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閒拋閒擲野籐中。”徐渭以葡萄果實比喻自己的文章才華,與岳正把葡萄果實比作君子之才是一致的,顯然是受到了岳正《畫葡萄說》的影響。

  明代中後期民窯瓷器上大量採用葡萄紋,應該說與岳正的“葡萄說”有很大關係,也是彰顯正人君子的寓意。這些民窯葡萄紋的特點是葡萄的枝幹、葉、蔓、果實等畫得較全,正是為了表現岳正“葡萄說”提到的君子各方面的品性。到了明代後期,宦官專權、朝政腐敗、君子遭殃,社會上更加看重士大夫的清正節氣,於是在瓷畫上通過這種葡萄紋來表達民眾的愛憎,也就愈加增多起來。

  除了單純的葡萄紋之外,明晚期的民窯還創畫了葡萄松鼠紋。從瓷畫傳承看,這一時期的葡萄松鼠紋是借鑒了明早期宣德皇帝創造的“瓜鼠圖”的畫法,只是將瓜換成葡萄而已。(圖8、9、10)進行這種借鑒的原因,自然是要表達一種新的寓意。那麼,新寓意是什麼呢?畫面上,松鼠在葡萄籐蔓間攀爬,形象猥瑣,再結合當時閹黨專權的社會背景來看,其寓意很可能是奸臣殘害忠良了。其中,圖8是畫在器外壁上的葡萄松鼠紋,而此器內底即是典型的葡萄紋圖7。這兩種圖集於一器,正是兩種畫意演變過渡的好例。

(圖8明晚期松鼠葡萄紋)

(圖9明晚期松鼠葡萄紋)

(圖10明晚期松鼠葡萄紋)

  以松鼠來喻“小人”是合理的。萬曆年間嘉興名士李日華寫過一篇《詈松鼠》,其中說道:“甪里書齋中忽來松鼠,五、六年滋殖益蕃,出遊行竊,殊甚厭之。”可見當時人們對松鼠的厭惡。松鼠的形象雖然比老鼠好一點,但它們畢竟屬於鼠類,而鼠類在明以前,歷來被認為是有害動物,不受歡迎。

  到了清初,瓷器上畫熟了的葡萄紋仍在繼續沿用。但明亡後世事大變,君子、小人之爭已不再是大眾關注的重點,葡萄紋到了“正人君子”的寓意需有所改變才能繼續存在下去的時候。清初機敏的瓷畫工匠很快就找到了一種新寓意寄托於葡萄紋上,那就是“福壽葡萄”。(圖11、12、13)

(圖11清初福壽葡萄紋)

(圖12清初福壽葡萄紋)

(圖13清初福壽葡萄紋)

  經歷了明末清初戰亂的殺戮與破壞,中國社會經濟凋敝,人口大減,人們開始更多地關注太平、長壽和子孫蕃衍等問題。“多福(太平是福)、多壽、多子”成了清初人們的三大心願。因此,有“三多”寓意的瓷器紋樣開始大行其道,而這時期的“葡萄紋”被賦予的新寓意正是“三多”。這種“葡萄紋”看起來與明後期的“葡萄紋”差別不大,但瓷畫工匠在葡萄紋旁邊特意寫上“福壽葡萄”四個字,表明其寓意已經是“多福、多壽、多子”了。所謂“福壽葡萄”,其實是“福”、“壽”、“葡萄”(子)三者的並立合稱,並非是有“福壽”的“葡萄”之意。葡萄多籽粒,可比擬人類的“多子”。

  清初“福壽葡萄”紋存在的時間不長,這可能與其寓意的表達有些勉強有關。其後“福壽葡萄”紋進一步的演變方向是兩個:一是將“三多”的寓意回歸到以“佛手”、“壽桃”、“石榴”三種果實為畫面內容的“三多圖”去。一是將葡萄單獨成畫,(圖14、15)或將葡萄與松鼠相配,寓多子之意。這兩種紋樣在整個清代都很流行。

(圖14清康熙葡萄紋)

(圖15清康熙葡萄紋)

  清代的“葡萄松鼠”紋與明後期的“葡萄松鼠”紋在畫面上有些相似,但時代不同了,它們的寓意已經絕然不同。清代的“葡萄松鼠”紋再也不會是“小人”害“君子”的寓意了,它只是一種單純祝福“多子”的吉祥紋樣。仔細觀察清代民窯的“葡萄松鼠”紋,常可在一些杯、碗的內底見到一隻松鼠正在咬葡萄果實的畫面。(圖16、17、18)這種將葡萄多“子”的含義與“鼠”(生肖“子”)的喻義結合,明顯是在強調“多子”的寓意。

(圖16清康熙松鼠葡萄紋)

(圖17清康熙松鼠葡萄紋)

(圖18清康熙松鼠葡萄紋)

  總結上述明清瓷器上“葡萄紋”寓意的演變,大致是這樣的規律:早期是“瑞果”,中期是“君子”,後期是“多子”。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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