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博館藏《大觀園圖》解讀(共7張圖片)
  • 22年5月18日 10:59发布

作者簡介:芝麻开门,古董臺灣網網站站長,愛好古董古玩收藏,尤擅長古錢幣類鑒定。


 

  (清)佚名《大觀園圖》橫披,紙本設色,縱137厘米,橫362厘米,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引子]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大觀園圖》橫披是目前發現尺幅最大、所繪人物最多的單幅《紅樓夢》題材繪畫作品,是對《紅樓夢》進行的一次精彩絕倫的視覺演繹,是難得的“紅樓珍寶”,也是正在國博展出的“隻立千古——《紅樓夢》文化展”亮點展品之一。而寶玉在這幅三米多的橫披中出現了不止一次。具體多少次呢?


 

  《大觀園圖》橫披(局部)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大觀園圖》考略

  文 | 許軍傑

  內容提要: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大觀園圖》是目前發現尺幅最大、所繪人物最多的單幅《紅樓夢》題材繪畫作品。中國國家博物館於2019年12月20日舉辦的“隻立千古——《紅樓夢》文化展”展出此館藏畫作,使其第一次進入了公眾視野,引起社會各界廣泛關注。本文首先簡要回顧了大觀園圖像的歷史,繼而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就《大觀園圖》的畫面內容解讀、藝術特色、繪製時間、歸屬主體、破損原因、原有形制及文物價值等問題進行了討論,並認為該畫是吸收了西洋焦點透視、光影明暗等技法的代表性清末民間繪畫佳作,對於研究《紅樓夢》在清末王公貴族階層的流傳、接受狀態以及西洋繪畫對於清代民間畫師的繪畫觀念、技法的衝擊影響都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

  大觀園圖 紅樓夢 焦點透視 民間畫師 貼落


 

  《大觀園圖》橫披(局部)

  《大觀園圖》概況

  國家博物館藏《大觀園圖》,清無名氏繪,紙本設色橫披,無題跋落款、無鈐印。其橫寬362厘米,縱高137厘米。畫作以《紅樓夢》第三十七回“秋爽齋偶結海棠社,蘅蕪苑夜擬菊花題”和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薛蘅蕪諷和螃蟹詠”兩回內容為主,描繪了寶玉、黛玉、寶釵等人結社吟詩,賈母與眾人螃蟹盛宴,黛玉詩酒文會奪魁的場景,再穿插以湘雲醉臥芍葯裀、探岫紋綺四美釣遊魚、凸碧堂中秋賞月品笛等情節畫面,表現了清代貴族家庭精緻風雅的日常生活。


 

  《大觀園圖》橫披(局部)

  《大觀園圖》流轉過程

  此幅《大觀園圖》橫披是1955 年中國歷史博物館(中國國家博物館前身之一)於北京宣武門內大街範文齋書畫店購得。據說是北京解放初期得自德勝門小市,原為“打鼓”小販從收集到的附近某王府的廢紙中選出。由以上信息,我們可以縷析清楚此畫作的流轉過程為:德勝門小市附近某王府原藏—小販從王府的廢紙中選出—北京宣武門內大街範文齋書畫店—中國歷史博物館。


 

  《大觀園圖》橫披(局部)

  《大觀園圖》所繪內容辨識

  德國藝術史家潘諾夫斯基在《圖像學研究》中指出:“圖像學方法是一種以內容分析為出發點,根據傳統史的知識背景來解釋藝術品象徵意義的方法。” 他還將作品詮釋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藝術作品的自然題材組成(前圖像志描述階段);第二個層次是圖像故事和寓言世界的程式化題材(圖像志分析階段);第三個層次則是象徵世界的內在意義(圖像學解釋階段)。因此準確辨識《大觀園圖》所繪內容是認識該畫作的重要基礎和必要條件,鑒於前人對此問題有不少相異觀點、疏漏甚至訛誤,本文在此專辟一節介紹筆者自己的看法。

  《大觀園圖》充分利用了焦點透視技法,以一個在廣度、高度、深度上都極為寬廣的三維視角展現出了賈府眾人在大觀園中進行詩酒文會、宴飲遊樂、賞月垂釣等各種日常休閒娛樂活動的場景,氣勢恢宏,反映了繪者高超的畫技水平。整幅畫面以蓼風軒、秋爽齋為中心,兩側建築隔池相望,亭榭相連,雕樑畫棟,美不勝收。從匾額可識得,左側建築依次有牡丹亭、藕香榭、紫菱洲等,而右側建築依次為蘅蕪院、凹晶館及山上的凸碧山莊等。在建築中間或點綴有參天古樹、高松,顯示了這座園林的宏偉幽深。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圖中建築與樹木的相對比例尺度已與現實非常接近,且樹木畫法也更接近西洋風景畫,與中國傳統工筆畫有明顯差別。

  曲折縈紆的溪水自蘅蕪院流經牡丹亭、凹晶館、蓼風軒、秋爽齋等地,最終蜿蜒向畫面遠方,層層亭台廊橋,一望無盡。筆者認為此繪之溪水應為沁芳溪。正如周汝昌先生在《北京大觀園·引言》中評價:“大觀園全部的主脈與‘靈魂’是一條蜿若游龍的‘沁芳溪’。亭、橋、泉、閘,皆以此二字為名,可為明證。一切景觀,依溪為境”,“大觀園的一切池、台、館、泉、石、林、塘,皆以沁芳溪為大脈絡而盤旋佈置。”圖中的這曲溪水亦有異曲同工之功能,將兩岸建築、山石、樹木巧妙地聯繫在一起,使其形成一個有機的園林整體。

  首先來看畫面中的活動主體。全圖共繪人物一百七十三 人,除賈寶玉是男性外,其餘皆為女子。這其中有白髮蒼蒼、面容和藹的賈母,有面容姣好、秀麗端莊的眾位閨秀小姐,還有或立或行、穿梭服侍的丫鬟侍婢等。仕女人物眾多,繪者似力有不逮,難以將人物特徵形象一一區分描繪。除了賈母、寶玉、湘雲有明顯特徵便於指認外,其餘人的面容、服飾基本完全一致。當然,這也是緣於古代人物畫家大多缺少對人物面部骨骼肌肉的理論知識,造成了創作過程中“千人一面”的程式化語言。儘管如此,我們還是能準確判斷出小姐和丫鬟兩個完全不同的群體形象。為什麼呢?其一,兩者的髮型是有嚴格區分的,這是身份等級所致。圖中小姐們的頭頂皆梳一較小的圓髻,飾以珠翠螺鈿,腦後則配有燕尾或垂發。而丫鬟們的髮型則為雙丫髻或只有一側的單髻,飾以大紅色頭巾和少量髮飾(圖二)。統一的一點則是前額都有垂發,即俗稱“劉海兒”。“在清中期以前,中國婦女在成人後是不留額發的,但在晚清時期,尤其在光緒以後,一般年輕婦女,除了將頭髮編梳成各式髮髻外,都喜留一綹頭髮覆於額際,並修剪成各種樣式。”這一特殊的髮型特徵為我們判斷作畫年代提供了重要依據;其二,小姐、丫鬟之間身份有別,繪者把丫頭這一群體處理成體型稍小的形象,因而我們也能感受兩者之間明顯的差異。這一手法在古代人物繪畫中亦比較常見,目的是為了突出描繪主體,使觀者能夠聚焦在他們身上。如唐代張萱的《唐後行從圖中》描繪在前呼後擁、華蓋遮天中出行的武則天身材就異常高大,有別於隨侍。


 

  《大觀園圖》小姐、丫鬟的不同髮型前後面,上列為小姐,下列為丫鬟

  寶玉在畫作中多次出現。他頭戴懸著絳絨簪纓的束髮嵌寶紫金冠,身著廣袖紫衫,外罩石青比甲,項上戴赤金盤螭瓔珞圈,圈上五色絲絛繫著通靈寶玉。畫家用他串聯起了畫面的各個情節部分,且每處角度不同,表情各異,一一仔細繪出,力求符合情境,因此他無疑是繪製中的核心人物。而對寶玉出現的次數,前人有六次和七次兩種說法,筆者在對原畫作進行仔細辨認後,發現寶玉在原畫中共重複出現了八次之多!(圖三)無為商偉評價他“堪稱分身有術”。對於這一特殊現象,我們暫且按下不表,容後文詳細介紹。


 

  《大觀園圖》中賈寶玉的八次出現

  我們再從畫面中心出發,仔細看看這些人物究竟在做些什麼。

  位於圖畫中間的是玉石欄杆環抱、灰瓦綠柱的蓼風軒,其建築形制為重簷卷棚歇山頂。它雖在中心位置,但因是整張畫面的透視滅點被處理成了中景,還需遵循近大遠小的規則,所以並非是畫家最用力刻畫的地方。蓼風軒、秋爽齋與後面一建築( 匾額不可辨) 由前至後依次平行並置,皆四面開敞,環水而建,中有石橋和平台一路貫連。秋爽齋與最末的單體建築還被左右設置的遊廊再次聯繫。如此,這組建築形成了一個如同“中”字形的佈局平面,秋爽齋與最末單體建築即是兩個交點。平行視角配合一點透視的採用使得這組建築群“逐一深進,直至遙不可及的遠方,窮盡目力之極限”,空間層次極為豐富,縱深感極強。秋爽齋中,眾人分兩桌圍坐在繡墩上,正在舉行宴會。對照原著,這裡描繪的應當是第三十七回探春因感“風亭月榭,惜未宴集詩人;簾杏溪桃,或可醉飛吟盞”招眾姊妹結海棠詩社,眾人互起雅號,又限韻作詩,自此開始了大觀園女兒的詩歌雅集系列活動。

  而在蓼風軒下,有一年輕女子攜身量尚小的幼童在台階上正面向我們款步走來。前人皆認為此二人是李紈和賈蘭,然細觀幼童髮型、服飾,卻與丫鬟基本相同,顯為女童而非男童。因此筆者認為這個幼童也可能是鳳姐之女巧姐,那麼年輕女子就很有可能是平兒。在四十一回敘及劉姥姥進大觀園時,巧姐也出現在了大觀園中,只是年紀尚幼,還在奶子懷抱中與板兒爭佛手玩。值得一提的是,在畫面最前景的牡丹亭前及蘅蕪院廊下,此幼童又出現了兩次。合而觀之,三處構成了一個張力極大的三角形,也與透視線相重合。此點未見前人注意到,是繪者的有意安排還是無意形成,我們不得而知。

  順著這年輕女子和幼童的路線,走過一翠檻朱板木橋,我們就來到了畫面的最左端建築——藕香榭、牡丹亭,這裡地面綠草如茵,軒榭內賈母眾人正在舉行宴飲酒會。只見白髮蒼蒼、面容慈祥的賈母手持一酒杯送至嘴邊;小姐們坐在玫瑰椅上形態各異,或側耳傾聽,或舉杯對飲,或猜拳行令;丫鬟則端著盛滿螃蟹的盤子穿梭服侍其中,滿廳紅飛翠舞,玉動珠搖,好一派歡樂熱鬧的場景!這應描繪第三十八回湘雲做東,宴請眾人在藕香榭吃螃蟹的場景。在牡丹亭欄外,芍葯花開,中有一石凳,一年輕女子手拄香腮,怡然自得地臥於其上,一小婢透過身後的太湖石觀看她。這自然是第六十三回湘雲喝醉酒後在芍葯花叢中香夢沉酣的場景。

  旁邊階前,四位女子攜幼童正在散步交談,手中都持有紈扇。另有寶玉與一女子偕肩站立在白玉石橋上,也在竊竊私語,此女子應為黛玉。石橋又接有精美鏤空雕透的木板折橋,一直通向畫面之外。在這組建築群後,寶玉又再次出現,和一群女子站在去往紫菱洲的石階上。而紫菱洲後面,有一建在高台上的三合院,朝南院牆正中開門,兩側設樓梯供上下通行。特殊點正在其院門是一朱紅拱形門,形制與佛教建築中的寺庵相符。因此筆者認為這個三合院可能是妙玉的住所,即櫳翠庵。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我們再將目光移至畫面右側的建築。最前景的蘅蕪院中,另一場詩會方興未艾。只見蘅蕪苑面闊三間,廳堂敞亮,四面出挑,下設迴廊。庭院外蕉葉舒展,拳石林立,雕花架上擺放著盆蘭。明間當中設一紫檀條案,背後則又有山水字畫折屏;左右梢間兩側幾架列書函卷冊,上置古琴、錦盒等物;室內青銅鼎、觚、汝窯瓷瓶等古玩點綴其間。在三間的四壁罩頂上皆掛著書法橫幅,飽含書卷氣息。寶玉與眾姊妹圍坐在案邊,正在觀看一伏案提筆、從容書寫的女子,這應是黛玉。丫鬟們則或捧盒,或伺立。前人皆認為這裡描繪的是原著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的場景,筆者基本同意。但細思之下,卻覺得第三十七回這一段描寫更適合作為註解,原文作:

  大家看了,寶玉說探春的好,李紈終要推寶釵:“這詩有身份。”因又催黛玉。黛玉道:“你們都有了?”說著提筆一揮而就,擲與眾人。李紈等看他寫的道:

  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

  看了這句,寶玉先喝起彩來,只說“從何處想來!”又看下面道:

  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

  眾人看了也都不禁叫好,說:“果然比別人又是一樣心腸。”又看下面道是:

  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眾人看了,都道是這首為上。

  當然,蘅蕪院和秋爽齋中描繪的不會都是海棠詩社同一情節。或許我們可以這樣認為:黛玉雖在菊花詩會中奪魁,但書中這段描寫較為籠統,沒有仔細敘述作詩過程;而黛玉在作海棠詩時雖大展詩才,卻屈居第二。繪者在構思前者畫面時,卻受到了後者情節的啟發,將其移植過來。正如湘雲聯詩時所說——既自然又現成,豈不妙哉?因此筆者認為此場景關照前後兩個情節,可看作二者的雜糅互文。

  蘅蕪院後即為凹晶館,台下清溪瀉雪,蓮花盛開,白石為欄,環抱池沿。欄杆上凸雕獅子立像,欄身刻卷雲紋。兩株古松下,寶玉正鬱鬱走來,幾人在欄邊垂釣。正中一女子雙手持魚竿,探身向前;左側一人攏袖觀望,右側二人搭背站立,身旁另有三名小婢。眾人皆聚精會神地目視池面。這裡表現的是寶玉因抄檢大觀園芳官被逐、晴雯夭逝、迎春誤嫁等事而心情煩悶,到園中閒逛,偶然看到探春、岫煙、李紋、李琦等姊妹垂釣的情節。

  凹晶館後,出亭過池,一帶粉垣,裡面數楹屋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掩,院牆上開有各色漏窗。八角院門上雖無題匾,但顯為黛玉住所——瀟湘館。門前寶玉與一女子並肩站立正在交談,女子手展耳邊,似在傾聽。前人認為此女子為黛玉,表現的是“瀟湘館春困發幽情”一回內容,筆者則以為不妥。圖中女子頭戴妙常巾,手執拂塵,顯然是是大觀園中唯一修行女子——妙玉無疑,而岸對面的櫳翠庵此時也得到了輔證。筆者認為這裡描繪的是第八十七回寶玉、妙玉在瀟湘館外聽黛玉撫琴的情節。

  順瀟湘館外石板山路逶迤而上,峰脊上古松環繞一廳堂,匾額楷書“凸碧山莊”。廳外一女子坐於石徑旁山石上吹笛,賈母率眾人圍坐桌前,靜默品賞笛聲,整個場面氣氛肅然。這自然是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淒清”賈府中秋夜宴的場景。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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