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去嘉興訪友，在畫家吳香洲老師府上見到一幀《河東君小景》的人物畫。吳師告知，此畫為藝友許宏泉早年從安徽歙縣所得，與之一起的還有十餘張空白箋紙，他見之甚愛，以馬一浮致柳無忌尺牘相換，一直收藏至今。 

　　畫作於精美箋紙之上，紙的四角有蝴蝶紋，兩側各有小圈紋。箋紙上繪一古裝女子，畫工精細，其烏髮如雲，膚色白皙，眉目清秀，高挺的鼻子下，小嘴緊閉，雙手套於袖中，給人端莊嫻靜的感覺。女子戴有耳環，身著淡青色衣袍，領口兩枚橙黃色衣扣甚為顯眼，在女子頭上，還包有藍色抹額，抹額中間有翠玉飾物，為典型明代女子造型。 

　　畫上書有“河東君小景”篆書，“河東君”為明末清初著名歌姬、詩人柳如是別號，從此能看出畫面主題。畫像左側另有行書小字，行書寫就，纖細秀逸，內容為“柳河東小字蘼蕪，尚書錢虞山之愛姬也，明末殉國難。鼎革後，小像流落人間，三百年餘轉歸南沙張季父明府家。庚申秋，攜來吳陵，余因得描摹焉。壬申秋，適子修萬兄大人出紙屬畫，爰重摹於盥薇精舍之西窗”，落款為“吳陵筱庵弟沈括”，下鈐“筱庵”陽文小印。 

　　柳如是出身貧寒，早年獻藝於秦淮河畔，後被南明政權禮部尚書錢謙益納為小妾。柳如是極有民族氣節，清軍兵臨城下時，柳如是拉錢謙益一同跳水殉國，但錢謙益以水太冷為由推脫。錢謙益降清後，做了兩年朝官後，很不得志地返回老家常熟居住，在柳如是勸說之下，錢謙益暗自開展反清復明的活動。錢謙益去世後，錢家家道中落，在族人錢曾等人勒索逼債後，柳如是憤然於榮木樓懸樑自盡，結束了自己傳奇的一生。 

　　而這幀《河東君小景》款識中，說柳如是“明末殉國難”，這顯然是與史實不符的，時人多不知柳氏懸樑事其實也可理解，這反映了古代的信息閉塞，另外亦有民間傳說的演繹及附會成分。 

　　《河東君小景》作者，其為“吳陵沈括”。“吳陵”即江蘇泰州，我翻閱美術工具書及地方文獻後，遺憾的是，始終不能查到作者資料。和宋代那位寫出《天工開物》的沈括想比，這位沈括實在籍籍無名。但不能就此忽視此件繪畫的價值，畫的珍貴價值在於是根據柳如是所藏畫像臨摹所寫，三百多年後，柳氏藏畫歸張季父所有，張季父於清咸豐十年（1860）帶到泰州，沈括臨摹了下來。清同治壬申年（1872），朋友萬子修向他索要這張繪畫，他就在自己書房盥薇精舍依樣又重摹了一張送給了友人。從過程來看，這樣的畫作成也算是“下真跡一等”吧。 

　　觀《河東君小景》上柳如是姿容及裝束，應為柳氏四十歲左右造像。沈括雖屬佚名畫家，然其繪畫功夫了得，以凝練的筆墨、遒勁的線條還原了一位神形兼備的才女形象，看這張小畫，不禁想到如是名號的出處，取自辛棄疾詞中“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之句，如今青山無處尋蹤，佳人也已香消玉殞，但其精神風骨還在，仍在人間繼續書寫傳奇。